雨中的池塘

"妹妹，快来看这个！"表哥的呼唤穿透雨帘，我踮起脚尖望去，只见他正蹲在老宅后院的石阶上，双手托着一片碧绿的荷叶。雨珠在叶心聚成晶莹的水洼，倒映着灰蒙的天色，像一面会流动的镜子。

那是去年暑假，我随父母回乡下探亲。老宅的青砖墙爬满爬山虎，后院那个废弃多年的池塘却意外鲜活。雨季来临时，我总爱踩着湿漉漉的苔痕去看它。表哥比我要大五岁，此刻正用竹竿拨弄着池塘边的野草，惊起几只碧绿的纺织娘。

"你知道荷叶为什么能托住雨水吗？"表哥忽然转头问我。我凑近看那些滚动的水珠，忽然发现每滴雨都在叶面上形成完美的球形，沿着叶脉的纹路滑向边缘。"因为荷叶的表面有蜡质？"我脱口而出，却被他笑着摇头。

"是结构。"他的指尖轻点叶心凹陷处，"你看这荷叶像不像伞？雨再大也不怕，因为水都被托起来了。"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突然砸下来。我们慌忙躲到廊檐下，看着雨幕中摇曳的荷塘。荷叶在风中翻卷如翠绿的波浪，刚盛开的粉荷被雨珠打得频频点头，却始终昂着清秀的面容。

表哥不知何时摸出个玻璃瓶，里面游着几尾红鲤。"从池塘捞的，待会放回去。"他神秘兮兮地晃了晃瓶子。我这才注意到池塘边的芦苇丛里，藏着许多这样的玻璃罐，有的装着蝌蚪，有的装着水蜘蛛。"这些都是我的兵工厂。"他得意地说。

雨渐渐小了，我们猫腰钻进雨帘。表哥突然把瓶子浸入池塘，红鲤们箭一般射向水草深处。"你看！"他指向荷叶丛中闪烁的光斑。原来雨后初晴，水珠在荷叶上聚成透镜，正将阳光折射成细碎的彩虹。小草尖上的水滴也泛着微光，像撒了一地碎钻。

"表哥，为什么池塘边的石头都是圆的？"我蹲下摸那些青苔覆盖的卵石。表哥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昆虫记》，翻开折角的那页："水流年复一年地冲刷，棱角都被磨平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就像人一样，对吧？"

那天傍晚，我们蹲在石阶上数荷叶。表哥说每片荷叶都有自己的使命：有的托着雨露，有的擎着莲蓬，有的给青蛙当跳板。暮色里，他忽然指着水面："快看！"涟漪中浮起几朵并蒂莲，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雨珠，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深夜被雷声惊醒时，我摸黑跑向后院。暴雨中的池塘像撒欢的野马，浪花拍打着石栏。表哥的房门虚掩着，我看见他蹲在窗前，手电筒的光束正照向池塘。"在守护我的王国。"他对我眨眼，"暴雨会冲垮荷叶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玻璃瓶里的生灵，都是他精心照料的"病人"。受伤的蜻蜓、迷路的蝌蚪、被蜗牛追赶的水蚤，在他的记录本上都有名字。"每个生命都值得被温柔以待。"他说这话时，正用棉签给受伤的翠鸟清理伤口。

此刻我站在老宅的廊檐下，看着雨中的池塘。表哥寄来的明信片躺在石桌上，背面是他新家窗外的海景。玻璃瓶早该都放生了吧？雨滴在荷叶上跳舞，小鱼在莲叶间穿梭，仿佛在演奏一首无声的交响曲。

"妹妹，接住这个！"表哥不知何时冒出来，往我掌心放了颗莲子。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就像荷叶承雨，看似脆弱，却自有其坚韧的结构；有些情感如同池塘中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永远留在记忆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