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打在窗玻璃上,我蜷在竹席上看奶奶补草帽。她戴着老花镜,银发在雨幕里泛着微光,针尖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银亮的线。姐姐蹲在门槛边摆弄手电筒,光束扫过院里的青石板,惊醒了石缝里沉睡的蜗牛。
"今天雨下得刚好。"奶奶突然开口,把补好的草帽推到我头上。我数了数,竹编的缝隙里还留着去年摘荔枝时蹭上的红色果渍。小狗从柴垛后探出脑袋,湿漉漉的鼻子蹭着奶奶的裤脚,尾巴扫落几片沾着水珠的芭蕉叶。
我们踩着泥泞的山路往小森林走时,雨声渐渐变得细碎。奶奶的草鞋陷进腐叶堆里,发出黏腻的声响。"看这地气,"她弯腰拨开蕨类植物的宽大叶片,"雨后三天,毒蘑菇要先出。"姐姐的手电筒光束突然亮起来,照亮了腐木上簇生的灰白色菌伞,那些伞盖边缘还挂着细小的银珠。
小狗突然窜向右侧,爪子拍起一蓬泥浆。我跟着跑过去,发现它正对着一簇深褐色的蘑菇转圈。"这是鸡枞蘑菇!"奶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菌褶,"小时候你爷爷带着我认,说这蘑菇的香气像晒干的玉米芯。"姐姐却蹲在另一块岩石旁,举着手电筒研究上面的青苔,光圈里突然闪过一抹暗红。
"奶奶!"我跑过去时,姐姐正弯腰去够那朵长着白色斑点的毒蝇蘑菇。小狗突然狂吠起来,撞翻了姐姐手里的手电筒。昏黄的光圈在腐叶间滚动,照亮了奶奶布满皱纹的脸:"当心些!这蘑菇的汁液沾了手,会起水泡的。"
雨势渐大时,我们终于找到片向阳的缓坡。奶奶的竹篮渐渐装满,鸡油蘑菇黄得像刚凝结的黄油,草蘑菇白得能映出竹叶的影子。小狗突然从坡下冲上来,嘴里叼着根半截的树枝,尾巴上的泥点溅在姐姐的运动鞋上。"它又去逗那只啄木鸟了。"我笑起来,却看见姐姐的鞋边沾着片暗红色的菌伞碎片。
云层裂开第一缕光时,奶奶让我扶她坐在倒伏的树干上。"得趁着露水干透前回去,"她摘下草帽扇风,"你爷爷说过,山里的蘑菇要趁鲜。"姐姐突然指着远处:"快看!"雨帘尽头,一簇血红色的鹅膏蘑菇正在晨光中舒展菌褶,伞盖上的白色斑点像撒落的珍珠。
我们踩着湿润的苔藓往回走,小狗忽然在一处溪流前停住。水流冲刷的岩石上,几朵伞蘑菇正在晨雾中舒展。"这是今年的新品种。"奶奶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掏出小刀时,我注意到她手背上浮起的青筋像藤蔓般蜿蜒。姐姐的手电筒光束突然扫过溪边,照见几只正在啃食腐烂蘑菇的甲虫,鞘翅上的金粉在晨光里闪烁。
回到小院时,竹篮里的蘑菇还滴着水。奶奶坐在檐下择菜,枯瘦的手指翻飞如蝶。"鸡枞蘑菇要撕去根部的泥土,"她教我们处理菌伞,"草蘑菇得用盐水泡着。"小狗蹲在门槛边舔爪子,沾着泥浆的脚掌印在青石板上,像几朵深褐色的蘑菇。
傍晚的炊烟混着蘑菇的香气漫过院墙时,奶奶从樟木箱底取出个铁盒。"你爷爷留下的,"她摩挲着生锈的盒盖,"说等你们长大,带你们认全山里的蘑菇。"盒子里的笔记本边角发黄,夹着干枯的菌褶标本。我翻开第一页,发现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奶奶站在蘑菇丛中,身后是今年我们发现的那片坡地。
月光爬上窗棂时,奶奶开始熬煮蘑菇汤。柴火灶里噼啪作响,蒸汽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姐姐靠在藤椅里打盹,手电筒滚到脚边,光圈还亮着,照见竹篮里最后几朵未处理的蘑菇。小狗突然从柴房钻出来,嘴里叼着片沾露的芭蕉叶,尾巴扫落了窗台上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