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那封我呈递给魔法部的辞职信就这样摊开放在我们眼前,羊皮纸上是我绘声绘色向国际魔法合作司司长尽数我入职以来的各种错处,尽管在旁人眼里那些所谓的失误相当荒谬可笑,近乎是自残式的苛责。
“··· ···进入该司部署下的国际魔法贸易标准协会的第二年,暨1945年,在进行深刻的个人反省后,我即刻意识到我应为以下曾经犯下的不当言行负责··· ···”汤姆·里德尔恶毒地念出那些字句,夸张的朗诵腔调恰到好处地停顿,只为对我的反应有所欣赏。
我看上去相当的镇定,当然,如果能忽略我微微打颤的双肩和被冷汗浸湿黏在后背的礼裙就更好了。
“让我看看我们塞尔温小姐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呢?”他明知故问地自言道,“··· ···没能尽快预料到国际违禁品走私犯拔出魔杖的行径,这导致我司其他成员未能更加及时地施展反制工作;在与意大利魔法部现任部长兼对外国际贸易总司司长加布里埃尔·鲁索的会晤前,与逆转偶发事件小组的交接工作中出现纰漏,导致部长鲁索先生险些被流窜逃亡的麻瓜人潮冲击··· ···”
“让我猜猜,完美主义的塞尔温小姐应该在引咎辞职后去干什么呢?我相信神秘事务司的那帮人一定会对你敞开怀抱的。”一副为我职业未来计划的好心模样,汤姆·里德尔故作认真地嘲弄道。我的指尖即将碰到羊皮纸的边角,它却一下转移到了他的手里。
我克制自己伸手的冲动,对他辛辣的讽刺充耳不闻,我知道到了我该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了。
“我承认我递交辞呈的原因并非是全部交代在纸上。”我坦诚地回复,“不过,我不是唯一这么绞尽脑汁想办法这样做的人吧。”
这倒是不掺半分虚假的实话,在莫名出现一系列令人发指的恶性伤人事件后,除了刚刚汤姆·里德尔所“引荐”的那个部门外,整个魔法部都陷入了的境地,一眼看不到底的高强度工作量,在脾气上与巨怪不分伯仲的顶头上司,弥散于巫师界令人恐惧的恶行······不安、狂躁、无措、惊慌,这是所有留下的人员的常态。
在同事忍受不了巨压纷纷申请离职调岗后,仍就职于魔法事故和灾害司的伊格内修斯·普威特自嘲道,“‘或许那些恶名在外的罪犯在这些怨念深重的巫师面前现身,谁输谁赢还不能盖棺定论。’”这并非全是什么玩笑话,现在人人自危,没人敢保证身边的同僚是否还藏着另一重邪恶的身份。尽管如此,那些上司仍毫不在意他们对下属几近残暴的泄愤,必要时各部门间也会相互推诿,争端自然也就无法避免了。
英国和爱尔兰魁地奇联盟指挥部部长不止一次给国际魔法和作司及禁止滥用魔法办公室寄过吼叫形,怒斥他们办事不利导致他们原本三个月前敲定的魁地奇赛事举办权被新西兰魔法部截胡,对方的理由是最近国际报刊上提到了连续几起英国的伤人事件,他们因此对将要举办的魁地奇比赛的安全性存疑。
但是显然,汤姆·里德尔并不信服我粗略敷衍还模棱两可的辩解,事实上,我的离职理由和工作压力毫不沾边。
“所以你只是在向我证明你和那些庸庸碌碌的蠢材没有多少分别是吗?”汤姆·里德尔带着弄弄的嘲讽说道,夹杂着几丝辨别不明真假的失望。
我紧紧抿着嘴唇沉默了,这番话看似具有羞辱意味,其实真正埋伏其下的是威胁。当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我锁骨处有意无意敲打的时候,丝丝的凉意让我不幸地意识到汤姆·里德尔又一次轻而易举地知晓了我暗中遮掩的心思。
此刻站在我背后的男人就如掌握手术刀般精密解剖开我的皮肉。
“并非如此。”迅速调整完呼吸后,我缓缓地开口道,“至少从表面来看,我或许还比不上昔日的同僚们,至少他们还继续扎根在魔法部,而我直接选择了退出。”似乎是我淡淡的语气再度触怒了汤姆·里德尔,我感到他周身原本松弛懒散的气场一瞬间绷紧了。
“是啊,所以就紧接着写了第二封信。”他承接我的话说下去,声音冷酷而高昂。
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溃败了,我早该知道的,没有什么能掩埋欺骗过汤姆·里德尔的。
“然后转身投靠了阿不思·邓布利多··· ···真是令人意外的选择。”这次愤怒不再被掩饰,它随着汤姆·里德尔愈加低沉的声线,直白地化作令人不安的信号刺激我的神经。
“或许是因为在魔法部的日子让我意识到,比起与政治打交道我更适合当一名··· ···”
“多么熟悉的腔调啊!”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只可惜,邓布利多是真心沉醉于扮演一位对他人循循诱导的长者,而这对于你而言只是··· ···”
“谎言。”近乎蛇佬腔的嘶嘶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你在逃避,试着做一个渴望庇护的懦夫。”耳边传来汤姆·里德尔的低吼,冰冷的愤怒没有失控,恰如此分地传达他不可抗拒的威严。
我略略偏头试着躲过耳处不适的痒意,一只戴有戒指的手毫无怜惜地蹭在我的下颔处,遏制我的动作,戒指尖利的轮廓带有惩罚性般时有时无地划过我的脸颊,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但我仍然镇定坐在软椅上,一只手悄悄地靠近藏于其下的魔杖。
“我不得不这样做,动乱已经来临了,魔法部被染指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我只想不受牵连地在庸俗中勉强苟活。这样做确实很差劲,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想分到权力的一杯羹。”我的语气相当诚恳,可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汤姆·里德尔的怒火燃烧得更猛烈了,而这无疑是个危险的变化。
“多么纯粹坦诚的自白啊,莱拉·塞尔温你真得如你所说的那样毫无目的吗?”彷佛是在意识到我的平庸后,汤姆·里德尔嫌恶地抽手离开,冷漠讥诮道。
他的质问不需要得到回答,汤姆·里德尔很享受掌控全局赋予他的绝对碾压,全然引导话题走势,一点点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让猎物的侥幸一次次破灭,在这些方面汤姆·里德尔一向很有耐心。不同于打蛇七寸的杀伐果断,这更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对猎物是心理生理的双重折磨。
“难以启齿是吗?那不如,我们换一个话题。”汤姆·里德尔灵活敏捷的思维真是令人不得放松片刻,我现在是越发有些后悔没有接受阿布拉克萨斯的邀请,至少那样我还有机会欣赏在亵渎他昂贵的皮鞋后,他混杂克制与愤怒甚至会有懊悔的神态,那也算是可观的消遣方式啊。
“为什么要假扮拙劣呢,莱拉?”他假作不确定地说,“莫非你认为这是激怒我从而敦促我放弃与你细谈的手段,似乎你今晚的时间相当金贵,所以才出此下策。”
另一只没有握住魔杖的手被我紧紧收拢合在掌间,我配合着表演出一副不愿低头承认的倔强之姿,我知道这会让他很受用,尽管此刻我远比看上去的还要冷静。
说实话,在宴会殷始我的确因为不断被浪费的时间而烦躁,为了解释其中的缘由,让我们说些题外话吧。
梅丽尔·亚克斯利,我的母亲,她与父亲并非自由恋爱。亚克斯利的男性世代从政,在政界渐渐盘踞自己的势力,虽远不及马尔福和布莱克,但权力确实通过继承制得到固化,在魔法部没有谁愿与之轻易产生纠纷。这是达米安·塞尔温迎娶这个家族长女的原因,而亚克斯利当任家主为制衡日渐兴起的旁支家族,暨需扶持一个亲近自己为自己所用的人,野心勃勃又不乏手段的达米安轻松入围了人选名单,况且塞尔温当日已没落到纯血的下游,是断然不会拒绝并且轻易反水的。
这样全凭利益维系的婚姻没有感情基础,达米安·塞尔温之后的要挟之举自然毫无愧意。在意识到我顺从谦和的外表下的确存在某种不安分的因子后,塞尔温家主几乎是不加思考地选择利用我唯一的弱点——梅丽尔·亚克斯利。母亲是近亲结合的产物,在33岁一场突然的魔法暴动后,她元气大伤,此后必须定期服用一种相当罕见的药物才能遏制病情的恶化。
现在,你应该隐约知道事情的一些眉目了吧。
“甚至没有什么要辩解的?”汤姆·里德尔饶有兴趣地说道,不知何时,他再次踱步到书架旁边,再次翻阅起那些邪恶的书薄。
“因为我不认为我有这个必要,没有什么能瞒过你。”我表现出认输的温驯模样,我知道这并不能真正取悦汤姆·里德尔,歇斯底里的溃败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调味剂。
“差点忘了告诉你,莱拉,我告诉阿布一旦我们会面,塞尔温家主和夫人就可以安心地回去了。”我似乎得罪了他,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吐出一句让人措不及防的话。
我的心仿佛被浸入了冰水中,这就是汤姆·里德尔,他总有办法让人不得安宁。
达米安·塞尔温回去了,这代表我筹谋近乎半个月的计划彻底被粉碎了,不,细细算来,是从我踏入国际魔法合作司司长办公室的那一刻起,我精心计算为之付出的一切都成了炮灰。为了彻底拔掉那根扎在我软肋的尖刺,在即将从霍格沃茨毕业之际,我一直在盘算如何紧紧地抢先家主一步,把药源紧紧地握在手里,我拼命地抓紧能在图书馆汲取相关信息的任何机会,最后欣喜地发现它的原材料并非在英国,不仅如此,书上的注解隐晦地指出那些材料的流动于市场的灰色地带。通俗来说就是它既不为官方所承认能明面出现,也不为黑市所热衷,若迫不得以想要购买,结果大多是被那些恶棍狠敲一笔。简而言之,塞尔温家主拿到它并不比我想象的容易。
接下来的两年多的时间里,我渐渐摸清了国际魔法贸易标准协会那些不会写在公文条框里的规则,它们伴随着格林德沃势力的猖獗以惊人的速度滋生着。我如愿与一位来自列支敦士登巫师达成交易,双方都很满意这次合作,我能给出的可不仅仅是数量可观的金加隆那么简单,那位男巫以后出口的缴税负担将会大大减轻,至于司长埃弗瑞·克劳奇先生想必在收到那顶镶满红宝石的列支敦士登冠冕后是不会再多说什么的。
而这一切被毁了,被汤姆·里德尔毁了,我让家养小精灵南希,从那位慷慨的列支敦士登男巫那拿到药剂材料后,今晚到塞尔温庄园南侧门的花园与我碰头,我别无他法,那是对方能提出的最早时间了。
我心存希望,因为我知道汤姆·里德尔不会轻易与他们见面,那样我就有能领先回去的时机,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我和南希今晚交接不了不要紧,问题是忠心的南希只听从我的命令,可怜的家养小精灵会一直等着我,而那会加剧它被另一只小精灵托比发现的可能性,而他受命于达米安。
这是一个死局,是汤姆·里德尔的惩罚,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也是推手之一,尽管他并不需要付出多少精力。只是,现在才反应过来我的私人言行也处于他们的监视之下是不是太迟了,我苦笑地思忖着。
但现在不是无奈复盘的时候,危险还没有解除,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比起静待毒蛇再度发起强势的攻击,我只能先做出反应才有暂时牵制他对我进一步的发难。
“我离开魔法部并没有您所设想的那样有多么高深的隐情,事实上,就算它背后的缘由主动暴露在您的眼下,您也不会对它产生多少的兴趣。”我紧紧盯着对面壁炉里那些舞动跳跃的火焰。
“它仅仅是我为了摆脱塞尔温家主钳制的产物,他那些该死的同僚很乐意无伤大雅地帮他‘看管’我。”当然,不止他们,毕竟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可以不费任何口舌地在我的身边安插眼睛,只是我认为他们不屑知晓我私下的琐事并做出插手之举,也就没过多在意。
虽然马尔福历来是霍格沃茨校董事会里充当会长的角色,无论如何,也远比魔法部更令人心安,何况,在那里我将彻底摆脱父亲大人的爪牙,塞尔温可不是马尔福,能随心所欲地辐射权力。
我对政治的爱好可比不上我的父亲,顺从他选择魔法部纯粹是权宜之计,因此,我自然要另选出路了——在我达到目的之后。
“你当然可以如愿以偿,我亲爱的莱拉。”汤姆·里德尔带着淡淡的惋惜说道,之前那张不翼而飞的羊皮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这似乎是象征我自由的通牒,但是我意识到了那些他为说出口的警戒,那些我将要付出的代价。
“感谢您高抬贵手,我的父亲显然比我更识时务,他会很乐意成为您通往雄图霸业之路的垫脚石的。”
“这个时候为他美言··· ···你的父亲一定会领情的。”察觉到我潜在的想法后,汤姆·里德尔诚挚地嘲讽道。
“我当然不会浪费任何有天赋才能的巫师,他们永远是我伟大事业的助力。”
“而你··· ···
滚。“
裹挟着冰冷的愤怒,汤姆·里德尔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语毕,幽绿色的火焰在壁炉里腾空燃起,彻底地侵吞了红色。我握着魔杖走向壁炉,灼热感迎面而来。
踏入壁炉前的最后一刻,我感到一股异常波动的气流,那绝不是火舌舔舐所引发的,几乎是本能反应,我侧身避开,一道白光凌厉地与我脸颊相距几毫米的位置擦过。
汤姆·里德尔仍然从容自持地探究手中的秘籍,他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在火光间若隐若现。毋庸置疑,那是一个无声咒。
“塞尔温庄园。”我清冽的嗓音在壁炉间回荡,直到最后一秒,汤姆·里德尔也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