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夜像被火烤过的铁,泛着暗红的边。
魏清正把队伍拉成一条细线,贴着光原北缘疾行——冷光草在脚下成片折断,玻璃似的叶片发出清脆的裂响,蓝白萤光溅在靴帮,像沾了一身碎冰。
雾隐千雪打头,紫影在草隙间时隐时现;格鲁姆殿后,石翼收拢,每一步都让地面微震。
众人不敢停。黑影的诅咒像活物,附在骨缝里窃窃私语:钱明的石臂"咔啦"作响,冷大勇脚底的黑水沿草径拖出死亡带,林茵每隔十秒就颤一下——远处巨兽的心跳声正透过地脉传来,"咚——咚——",比鼓点更沉。
翻过最后一道草坡,视野骤然开阔。
那是一片干涸的古代河床,灰白骨骸铺成十里石滩——肋排如林,头骨成丘,空洞的眼眶里栖着暗红色的磷火。
风一掠过,骨片相互敲击,"哗啦啦"似暴雨前的铁瓦。
魏清正抬手,示意停步。
可河床像听见了人声,"咔"的一声脆响,最近的一具巨兽颅骨自行翻转,下颌骨大张,发出无声的嘶吼。
紧接着,整片骨滩活了——
肋骨破沙而出,拼接成三丈高的骨狼;尾椎节节相连,化作骨蟒;一只只翼龙枯翼"哗啦"展开,逆风扑下。
它们没有血肉,却在月光里投下浓墨般的影子,像是从冥界被硬生生抽出来的残缺灵魂。
"列阵!"魏清正吼声未落,骨狼已腾空扑来。
浩然领域张开三米,金光与骨爪相撞,"当——"一声脆响,领域竟被震出蛛网裂痕。
魏清正虎口迸血,脸色瞬间惨白。
格鲁姆抡拳砸碎骨狼头盖,碎骨却在一息后重聚;千雪替身卷轴炸成纸人,引开两头骨豹,可纸人瞬被撕烂,她本体翻落,肩口被骨爪划出深可见骨的血槽。
钱明石臂横挡,"砰"地架住骨蟒咬合,石屑与毒雾齐喷;宿九川掷出骨刺,倒刺反把自己掌心割得血肉模糊。
林茵尖叫一声,被翼龙骨翼掀翻,右耳膜震出血丝,风瞳里全是旋转的灰影。
"打不过!"杜若的影子离体,抢回林茵的背包,却被骨鹰一爪撕成黑烟,他本体跪地干呕。
冷大勇想提速,脚底黑水却黏住岩石,一步迟滞,肋排巨蝎尾椎已刺向他后心。
魏清正咬牙,再挤三滴血,"镇"字横空而落,震碎蝎尾,可他自己也跪了——失血过多,视野发黑。
骨潮越聚越多,像白色海啸。
就在众人被逼到河床断崖时,魏清正眉心忽然滚烫。
同心蛊的感应里,东南方出现一团炽白的光点——那光炽热、纯正,像一柄劈开黑夜的雷剑。
"往那边撤!"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吼。
千雪甩出最后一卷替身,格鲁姆扛起魏清正,十人连滚带爬冲下断崖,朝白光狂奔。
骨兽在背后汇成一条骨龙,千丈身躯拍击地面,震得沙石跳起,磷火汇成血色洪流。
断崖尽头,是一片枯杉林。
林外,青袍老道负手而立,藤杖点地,狐尾女子静立身旁。
玄尘子抬眼,望见骨龙掀起的尘头,眉心微蹙,似在叹息。
"青璃,退后。"
他解下腰间旧铜铃,左手掐诀,右手执铃于唇前,轻轻一吹——
"叮——"
铃声清越,却压过了骨龙的咆哮。
下一瞬,黑云自四方汇聚,雷蛇在云底翻滚,紫光映得玄尘子面容冷冽如宋瓷。
"五雷,听令!"
轰——!!
五道水桶粗的雷柱同时劈落,交汇成一条炽白雷龙,贯入骨龙脊背。
雷光所过之处,骨骼瞬间化为飞灰,磷火被高温强行炼成青烟。
雷龙去势不竭,在河床内来回绞杀,骨狼、骨蟒、骨鹰……凡被雷舌舔中,尽成焦炭。
十人抱头伏在枯杉后,仍觉皮肤要被热浪撕开。
雷光持续十息,世界一片白茫。
待视线恢复,整片河床已化作漆黑玻璃,残骨成灰,唯余一颗拳头大的紫色卵,悬在半空,表面雷纹游走,"噗通——噗通——"像另一颗心脏在跳。
玄尘子收铃,袖口微颤,脸色比先前更白。
青璃抬手,狐尾卷出一道柔光,托住紫卵,送至众人面前。
"骨怨凝形,老道替你们炼了,却留下此物。"
老道声音沙哑,带着宋人低哑的韵尾,"它似活非活,似宝非宝,诸位小友,自行决断。"
魏清正勉强站起,血顺着指尖滴在焦黑地面,"嗤"地冒起白烟。
他先向玄尘子深揖到地,声音嘶哑却郑重:"道长救命大恩,魏清正……铭记五内。"
身后九人同时行礼;千雪亦用双手叠于额前,作忍者古礼;格鲁姆单膝跪地,石翼收拢;学生们或抱拳或鞠躬,劫后余生的喘息在夜里化成一团团白雾。
玄尘子微微侧身,不受全礼,只抬袖一拂,柔风托住众人。
"此地不宜久留,先随贫道回院,再议后事。"
青璃托着紫卵先行,狐尾在焦土上留下一串发光的足印。
十人踉跄跟上,脚步踏过玻璃化的河床,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像走在被雷火熔铸的镜面上。
紫卵在青璃掌心微微搏动,雷纹明灭,映得每个人脸上都镀了一层妖异的紫。
夜风卷起骨灰,旋转着升入漆黑的天幕。
无人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