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叶窝在房间角落的电竞椅里,耳机里充斥着游戏音效的嘈杂,视线却有一搭没一搭地瞟着桌角那本摊开的数学练习册。函数图像在惨白的灯光下扭曲成一团乱麻,像极了这栋老楼里永远拧不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漏着让人烦躁的琐碎。
窗外的蝉鸣刚歇下,楼道里又传来隔壁租户拖椅子的刺耳声响,紧接着是卫生间里有人猛地拉开磨砂门的吱呀声——这就是住在老式居民楼合租房的日常,你永远躲不开那些属于“公共空间”的痕迹。客厅被隔成了不规则的形状,摆着房东留下的旧沙发,扶手上沾着洗不掉的污渍,每次经过都得侧着身子;卫生间的瓷砖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霉斑,淋浴喷头的水流永远是歪的,总有人忘了关灯,暖黄的光透过门缝渗出来,在走廊地面投下一道晃眼的光带;就连阳台也被切割成几小块,晾衣绳上挂满了不属于她的衣物,风一吹就晃晃悠悠地蹭着她晾在最角落的白T恤。
洛叶以前住单间,习惯了把所有声音都关在门外。搬来这里的三个月,她依然没学会和这些“共享”的声响共处。就像此刻,练习册上的抛物线还没算出顶点,客厅突然传来房东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夹杂着拖动行李箱的轱辘声,沉闷地碾过木地板。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伸手把数学练习册扒拉到一边,塑料封皮在桌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册子边缘撞到桌角,一支笔骨碌碌滚下去,消失在柜子底下——算了,反正也看不进去。她重新戴上耳机,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游戏里的角色正对着怪物疯狂输出,但屏幕反射出的侧脸却没什么表情,眼神里的百无聊赖几乎要漫出来。
客厅的声音还在继续,房东似乎在介绍什么,语气透着刻意的热络。洛叶本不想理会,可那行李箱的声音停在了她门口的走廊,紧接着是敲门声。
他顿了顿,摘下耳机,门外传来房东的声音:“洛叶,出来一下,给你介绍个新室友。”
他慢吞吞地拉开门,视线先落在房东身后的行李箱上——银灰色的硬壳箱,边角包着精致的金属,滚轮是静音的,刚才在客厅都没听见太大动静,显然价值不菲,和这栋楼的斑驳墙皮格格不入。然后他抬起头,撞进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
女生很高,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却硬生生穿出了疏离感。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下颌线,五官漂亮得有些锋利。她就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洛叶,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件物品,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走廊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洛叶突然觉得,这扇总是关不严的房门,好像更难挡住什么了。他低头瞥了眼脚边那本被丢开的练习册,又看了看女生脚边那只精致的行李箱,忽然觉得,这合租房里的“公共空间”,似乎要被一种全新的、陌生的气息填满了。
洛叶挠了挠头,对着那抹米白色的背影憋出句"嗨,我住你对门,叫洛叶"。话音刚落,女生已经转过身,还是那副没什么起伏的表情,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只极轻微地上下点了点,像是在确认某个无关紧要的选项。
他倒也不觉得尴尬,反正独居久了,早习惯了和人保持三尺距离。心里那点被打破平静的烦躁还没散尽,游戏里队友的催促声正从耳机里往外冒,洛叶耸耸肩,转身就往自己房间钻,心里嘀咕着"爱干嘛干嘛"。塑料凳被他带起的风撞得晃了晃,发出细弱的吱呀声。
回到电脑前,复活倒计时刚好结束。洛叶重新戴上耳机,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试图把刚才那点插曲从脑子里挤出去。枪声、爆炸声再次灌满耳朵,可不知怎么,屏幕上的画面好像没刚才那么专注了。
客厅里没再传来动静。偶尔摘下耳机喝水的间隙,只能听见对面房门紧闭的闷响,像个沉默的惊叹号。洛叶猜她大概在收拾东西,或许正用湿巾擦着墙上的霉斑,又或者只是坐在床沿,像刚才站在客厅里那样,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间逼仄的屋子。
直到一局游戏结束,窗外的天彻底暗下来,对面的门都没再打开过。洛叶摸了摸肚子,想起冰箱里只剩半瓶可乐,才慢吞吞起身去厨房。经过那扇紧闭的房门时,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像怕惊扰了什么。楼道里的路灯透过窗户斜切进来,在门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门缝里安安静静的,连点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拧开可乐瓶,气泡炸裂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格外清晰。突然觉得这屋子好像比平时更窄了些,那扇紧闭的门像块凭空多出来的障碍物,把原本就逼仄的空间又割走了一块。洛叶灌了口可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骚动。
后半夜的闷热像块湿抹布捂在脸上,洛叶是被憋醒的。喉咙干得发紧,膀胱更是胀得发疼,他摸索着爬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没驱散多少睡意。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卫生间的方向透着点微弱的光——门是关着的。洛叶心里咯噔一下,这屋子的卫生间从没锁过门,谁会深更半夜锁门?他走过去想拧把手,指尖先摸到张粗糙的纸片,借着门缝漏出的光一看,上面是笔锋利落的字迹:“私人时间,勿扰”。
五个字像五颗小石子,硌得他心里发慌。洛叶啧了声,转身想回房间等,可那股憋胀感实在熬人。他想起阳台,老式居民楼的阳台总敞着点窗户,或许能透透气,分散点注意力。
阳台门虚掩着,他刚推开条缝,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顿住了。原本堆着杂物的晾衣绳上,密密麻麻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长裙,雪纺的、棉麻的,在夜风中轻轻晃着,像一片突然冒出来的白色森林。绳子尽头的墙壁上,赫然挂着块硬纸板,上面同样是手写的字,比卫生间那张更不客气:“非请勿入”。
洛叶僵在原地,后脖颈子有点发紧。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这阳台好像也换了主人。他退回来,关上门,黑暗里仿佛还能看见那些飘曳的裙摆。卫生间的门锁得死死的,阳台又被划了界,他被困在自己那间小屋和走廊构成的窄缝里,连口痛快气都喘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