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栀子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看着母亲那只伸出的、保养得宜却不容置疑的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那几页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乐谱。
花寒凌下意识地上前半步,似乎想挡在白栀子身前,但白千玥一个冰冷的眼风扫过,带着绝对的威严,让她也顿住了动作。
“妈…我…”白栀子的声音细若蚊蚋,大脑疯狂运转,却搜刮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
“拿来。”白千玥重复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窒息。那是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
白栀子几乎是机械地、缓慢地递出了乐谱。纸张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她听来却如同惊雷。
白千玥接过那叠手写谱,目光垂落。她的视线快速而精准地扫过标题《自由变奏曲》,扫过那些跳跃的、不同于传统古典乐严谨结构的音符,扫过那些充满即兴和现代感的和弦标记,以及页边空白处她和花寒凌匆忙写下的、只有她们自己能完全看懂的修改笔记。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凉亭下的空气凝固成了冰块。白栀子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咚咚咚,像是绝望的倒计时。
终于,白千玥抬起了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风暴却几乎要将白栀子吞噬。她甚至没有再看花寒凌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回家。”她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白栀子的心脏。
说完,白千玥攥着那叠乐谱,转身就走。她没有检查白栀子是否跟上,因为她确信她一定会跟上。那是多年来绝对权威下形成的条件反射。
白栀子脸色惨白如纸,她仓促地、哀求般地看了花寒凌一眼,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花寒凌眼中充满了焦急和愤怒,她想说什么,但白栀子已经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地跟上了母亲决绝的背影。
回家的路,是白栀子人生中最漫长、最沉默的煎熬。母亲的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敲打在她的神经上。那叠乐谱被母亲紧紧攥在手里,像是一纸判决书。
进门,客厅里父亲白松似乎正要出门,看到妻女一同回来,尤其是女儿面无人色的样子和妻子山雨欲来的神情,他愣了一下。
“千玥?你们这是…”
“回你的书房去。”白千玥看都没看他一眼,声音冷硬地命令道。
白松担忧地看了一眼女儿,嘴唇嗫嚅了一下,但在妻子积威之下,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身走开了。
白千玥径直走到客厅中央,终于停下脚步。她转过身,将手中的乐谱“啪”地一声,用力拍在了钢琴光洁的盖板上。
巨大的声响让白栀子浑身一颤。
“解释。”白千玥盯着她,终于撕破了那层冰冷的平静,怒火在她眼中燃烧,“这就是你浪费宝贵练习时间弄出来的?这个不伦不类、毫无章法的东西?还有那个拉小提琴的,就是她把你带坏的是不是?!”
“不是的!妈妈!”白栀子猛地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种本能的反驳冲口而出,“这不是不伦不类!这是…这是我们的创作!它是有感情的!”
“感情?”白千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你懂什么叫感情?真正的感情是贝多芬的深刻,是肖邦的诗意,是经过千锤百炼、被无数大师验证过的艺术!不是你们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胡乱拼凑的噪音!”
她拿起乐谱,轻蔑地抖了抖:“《自由变奏曲》?自由?你以为音乐的自由就是无视规则、胡作非为吗?规矩和传统才是让你站在舞台上的根基!没有这个根基,你什么都不是!你所谓的‘感情’,只是肤浅的自我感动!”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白栀子的心上。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不仅是源于恐惧,更是源于自己珍视的东西被如此轻易地践踏和否定。
“我不是胡作非为…我练习传统曲目从来没有懈怠过…”她试图辩解,声音却破碎不堪。
“没有懈怠?那你更不该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白千玥打断她,语气更加严厉,“全国大赛近在眼前,你要做的是精益求精,是把你姐姐曾经达到的高度作为目标!而不是搞这些旁门左道,自毁前程!”
“姐姐姐姐!又是姐姐!”积压已久的委屈、恐惧和压抑在这一刻突然冲破了闸门,白栀子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喊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却有一种绝望的勇敢,“我不是姐姐!我永远也成不了她!我只想弹一点…弹一点我自己想弹的东西!这有错吗?!”
吼出这句话后,空气瞬间死寂。
白栀子自己也愣住了,她被自己的大胆吓呆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惊恐地看着母亲。
白千玥显然也完全没料到一向温顺的女儿会这样顶撞她。她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胸膛微微起伏,看着白栀子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冒犯了的愤怒。
她缓缓地点头,一连点了好几下,像是气极了反而冷静下来。
“好…很好。白栀子,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她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失望,“是我和你父亲把你保护得太好,让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什么叫责任!”
她猛地抓起钢琴盖板上的乐谱,在白栀子惊恐的目光中,双手用力——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尖锐地刺破了客厅的寂静。
那凝聚了无数个深夜的渴望、与花寒凌热烈讨论、承载着她微弱却真实梦想的乐谱,被母亲毫不留情地、从中撕成了两半。
“不要——!”白栀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上前想要抢夺。
白千玥轻易地格开她的手,继续着撕裂的动作,两半变四半,四半变碎片…纸张碎片如同苍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散落在地板上。
也散落在白栀子瞬间灰暗绝望的世界里。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地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那些碎片,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世界在她周围崩塌无声。
白千玥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什么,但很快被更坚硬的冰冷覆盖。她居高临下,看着一地狼藉和狼藉中的女儿,一字一句地宣布:
“从今天起,直到比赛结束,你不准踏出家门一步。手机上交,电脑没收。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练琴。练好规定的曲目。”
“至于那个花寒凌,”她语气里的厌恶毫不掩饰,“你不准再和她有任何联系。她会毁了你。”
说完,她不再看白栀子一眼,转身走向书房,大概是去叮嘱父亲白松执行她的“禁足令”。
客厅里,只剩下白栀子一个人。
她跪在冰冷的木地板上,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片乐谱的碎片。那上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升号标记,像是一个被折断的翅膀,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暴行。
指尖冰凉,心口却一片麻木的空洞。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她的自由,她短暂触摸到的音乐之光,被她生命中最强大的权威,亲手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