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学宫的青石板路被秋雨打湿,泛着清冷的光。百里东君背着行囊站在学宫门口,望着那座写着“问道”二字的牌坊,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藏着对乾东城的牵挂。
路人甲“新来的?”
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少年凑过来,脸上带着自来熟的笑。
路人甲“我叫雷梦杀,来自北境。看你这身行头,不像普通学子啊。”
百里东君收起思绪,拱手道。
百里东君“百里东君,乾东城来的。”
路人甲“镇西侯府的小公子?”
雷梦杀眼睛一亮。
路人甲“久仰大名!听说你十三岁就能喝遍乾东所有酒馆,是真的?”
百里东君失笑。
百里东君“不过是些传言罢了。”
两人正说着,学宫的钟声突然响起,浑厚悠远。雷梦杀拉着他往里跑。
路人甲“快走,先生要考入学试了,迟到可就麻烦了!”
入学试设在大成殿,来自各地的学子济济一堂。主考的是位白胡子老夫子,捧着一卷《南华经》,目光锐利如鹰。
路人甲“今日便以‘逍遥’二字为题,各抒己见吧。”
学子们纷纷提笔,唯有百里东君望着窗外的雨丝发呆。他想起陈知意总说,逍遥就是骑着小马在桃花林里跑,手里还得攥着糖人。那时候她的辫子甩得老高,笑声比檐角的风铃还脆。
路人甲“这位公子,为何不写?”
老夫子走到他桌前,语气带着几分严厉。
百里东君回过神,提笔蘸墨,只在纸上写了四个字:“心之所向。”
老夫子皱眉。
路人甲“仅此四字?”
百里东君“足矣。”
百里东君放下笔。
百里东君“若心有所系,纵是身处樊笼,亦可逍遥;若心无归处,纵是遍历山河,亦是漂泊。”
老夫子愣了愣,随即抚须大笑。
路人甲“好一个‘心之所向’!镇西侯的孙子,果然有些意思。”
入学试后,百里东君被分到了“天字班”。同舍的除了雷梦杀,还有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名叫司空长风——竟是那日在陈家帮忙的司空长风。
百里东君“你怎么也来了?”
百里东君又惊又喜。
司空长风擦着他的铁剑,头也不抬。
司空长风“我爹让我来学些正经东西,别总在外头打打杀杀。”
雷梦杀凑过来。
路人甲“原来你们认识?那正好,以后咱们仨就是学宫三剑客了!”
百里东君笑着摇头,心里却暖烘烘的。有熟悉的人在身边,这陌生的学宫似乎也没那么清冷了。
日子在晨读、练剑、酿酒中悄然流逝。百里东君在学宫里名声渐起,他的剑术进步神速,酿的酒更是被学子们抢着品尝,连不苟言笑的剑术先生都赞他“剑有侠气,酒有风骨”。
可越是风光,他心里的空缺就越大。每到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陈知意。想起她把风筝线缠在他发间时的窘迫,想起她偷喝他新酿的酒被呛得直咳嗽的模样,想起她送他离开时红着的眼眶。
路人甲“又在想陈家小姐?”
雷梦杀叼着根草,凑到他窗边。
路人甲“写信啊,光想有什么用。”
百里东君摸着腰间的玉佩——那是陈知意送他的,说是能保平安。玉佩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像她手心的温度。
百里东君“写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
百里东君“总不能说我在学宫挺好,就是有点想她吧。”
雷梦杀翻了个白眼。
路人甲“你这人看着洒脱,怎么在这事上这么别扭?喜欢就说啊,藏着掖着像什么样子。”
被雷梦杀一激,百里东君还真找出信纸,提笔写下。
百里东君“知意亲启,稷下多雨,秋寒渐重,望添衣……”
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后也只寄出了寥寥数语,连“想念”二字都没敢提。
信寄出后,他天天盼着回信,连练剑都心不在焉。直到半月后,司空长风从邮差手里接过一个粉布包裹,扔给他。
司空长风“你的。”
百里东君手抖着拆开,里面是一件绣着桃花的锦袍,还有一张字条,字迹娟秀,带着几分俏皮。
陈知意“东君,听说稷下冷,给你绣了件袍子,针脚不好,别嫌弃。我在乾东很好,桃花谢了,等你回来一起看明年的。”
他把锦袍贴在脸上,仿佛能闻到她身上的桃花香,眼眶一下子就热了。雷梦杀凑过来看了字条,吹了声口哨。
路人甲“这不明摆着等你嘛,还傻愣着?”
从那以后,两人开始频繁通信。陈知意会告诉他乾东的新鲜事:城西的糖画张出新样式了,她家铺子的新茶很好喝,连司空长风的妹妹都学会爬树掏鸟窝了。百里东君则跟她讲学宫的趣事:雷梦杀练剑把裤子撕破了,他新酿的酒被先生拿去招待客人了,他在藏书阁里找到了一本讲酿酒古法的孤本。
信纸往来间,那些看不见的距离仿佛被缩短了。百里东君把她的信都收在一个木匣里,夜深人静时就拿出来读,读着读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红了眼。
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场风波突然席卷了稷下学宫。
起因是北境来的学子与南楚学子起了冲突,双方在演武场大打出手。雷梦杀是北境人,自然站在同乡那边,一剑挑飞了南楚学子的发冠。南楚学子咽不下这口气,竟偷偷在雷梦杀的饭里下了泻药。
雷梦杀上吐下泻,虚弱得连剑都握不住。百里东君怒不可遏,提着剑就冲到南楚学子的住处,一脚踹开房门。
百里东君“谁干的?站出来!”
南楚学子的领头人是个锦衣少年,名叫萧若风,也是个不好惹的性子。他斜眼看着百里东君。
路人甲“不过是教训一下没规矩的野小子,关你什么事?”
百里东君“他是我兄弟,你说关我什么事?”
百里东君剑指萧若风。
百里东君“今日不赔礼道歉,休怪我剑下无情!”
路人甲“就凭你?”
萧若风拔出腰间软剑。
路人甲“来试试!”
两人在院子里打了起来。萧若风的剑法灵动飘逸,百里东君的剑法则刚猛凌厉,一时间难分高下。周围的学子越聚越多,却没人敢上前劝架。
就在两人的剑即将相交的瞬间,一声断喝响起。
路人甲“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老夫子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路人甲“学宫是让你们切磋学问、磨练心性的地方,不是让你们争强好胜、以武欺人的!”
百里东君收剑而立,却依旧怒视着萧若风。
百里东君“是他先动的手!”
路人甲“不管谁先动手,在学宫私斗,就该受罚!”
老夫子沉声道。
路人甲“百里东君,萧若风,罚你们去思过崖面壁一月,抄写《道德经》百遍!”
思过崖在学宫后山,荒无人烟,只有一座破庙。百里东君被罚去面壁,心里却没什么悔意,只惦记着雷梦杀的身体,还有……没来得及给陈知意回信。
思过崖的日子清苦,每日除了抄写经文,便是对着崖壁发呆。萧若风倒是看得开,一边抄经一边哼着南楚小调,偶尔还会跟百里东君搭话。
路人甲“喂,你跟那北境小子很熟?”
百里东君不理他。
路人甲“听说你酿酒很厉害?”
萧若风又问。
路人甲“等出去了,我用南楚的‘醉流霞’跟你换,怎么样?”
百里东君依旧不理。
直到第七天,萧若风突然咳了起来,脸色发白。百里东君皱了皱眉,从行囊里掏出个小瓷瓶扔给他。
百里东君“这是治风寒的药,我家传的方子。”
萧若风愣住了,接过瓷瓶。
路人甲“你……不恨我了?”
百里东君“恨归恨,见死不救不是我的风格。”
百里东君别过脸。
百里东君“赶紧吃了,别病死在这,晦气。”
萧若风看着他别扭的样子,突然笑了。
路人甲“你这人,还挺有意思。我叫萧若风,南楚永安王府的。”
百里东君“百里东君。”
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在思过崖的日子也多了些生气。萧若风跟他讲南楚的烟雨楼阁,讲江湖上的奇闻异事;百里东君则跟他说乾东的桃花,说他酿的酒,说……陈知意。
路人甲“这么说,你是喜欢那个陈家小姐了?”
萧若风挑眉。
路人甲“那你还跟她写信客气什么?直接说‘我想你了,等我回去娶你’不就行了?”
百里东君耳根微红。
百里东君“哪有那么容易。”
路人甲“怎么不容易?”
萧若风拍着他的肩膀。
路人甲“喜欢就去追,犹豫来犹豫去,小心被别人抢了去。”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了百里东君心里。他想起陈知意那么好,那么招人喜欢,乾东城的公子哥哪个不惦记她?要是真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他越想越慌,恨不得立刻飞回乾东城。
好不容易熬完面壁期,百里东君第一件事就是给陈知意写信,这次他没再犹豫,在信末写道。
百里东君“知意,待我学成,便去你家提亲。”
信寄出去后,他日日盼,夜夜盼,可这次,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一个月,两个月……秋去冬来,学宫的梅花开了,陈知意的回信依旧杳无音信。
百里东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雷梦杀安慰他。
路人甲“说不定是路上耽搁了,别急。”
司空长风也说。
司空长风“陈家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可他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是不是她觉得他太唐突了?是不是她家里又给她安排了亲事?是不是……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除夕那天,学宫放了假,雷梦杀回了北境,司空长风也被家里接走了。百里东君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看着窗外的雪,心里空落落的。
他拿出那件桃花锦袍,穿在身上,大小刚刚好。他仿佛能看到陈知意在灯下为他刺绣的模样,手指被针扎了也不吭声,只是对着锦袍傻傻地笑。
百里东君“知意……”
他喃喃道,眼眶终是红了。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他以为是邮差,连忙跑去开门,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家丁,手里拿着一封信。
路人甲“是百里公子吗?”
家丁递过信。
路人甲“我家小姐让我给您送的。”
百里东君接过信,手都在抖。信封上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很急的时候写的。
他拆开信,里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陈知意“东君,勿念,各自安好。”
没有署名,没有解释,只有这冰冷的八个字。
百里东君拿着信纸,愣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的发间、肩头,冰冷刺骨,却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不明白,明明前一封信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百里东君“各自安好……”
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那件桃花锦袍,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箱子最深处,再也没拿出来过。
从那以后,百里东君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酿酒,练剑也越发狠厉,眼神里多了几分冷漠和疏离。雷梦杀和司空长风都很担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只有百里东君自己知道,他把那份悸动和期待,连同那个名字一起,深埋进了心底。
稷下的春天又来了,桃花开得灼灼其华,像极了乾东城的模样。百里东君站在桃树下,望着远方,手中紧紧攥着那封只有八个字的信。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乾东城,陈知意正被关在房间里,泪水打湿了信纸。她的父亲拿着那封百里东君求亲的信,脸色铁青。
路人甲“我已经给你定下了亲事,下个月就嫁去南楚!以后不准再跟这个百里东君来往!”
窗外的桃花落了一地,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而远在稷下的百里东君,在沉默了许久后,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要去南楚。
不是为了求学,不是为了酿酒,而是为了问清楚,那句“各自安好”,到底是不是她的真心话。
他收拾好行囊,腰间别上长剑,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人,踏上了去往南楚的路。
前路漫漫,江湖险恶,他却无所畏惧。
因为他心里有个执念,有个必须要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