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的烟雨总是带着三分缠绵,七分朦胧。百里东君站在浔阳城的码头,看着乌篷船在雾中穿行,青石板路上的青苔被雨水浸得发亮,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让他想起陈知意信里写过的“南楚的雨,黏得像麦芽糖”。
他一路南下,风餐露宿,剑上的锋芒被磨得愈发凛冽,身上的月白锦袍也沾了不少尘土。路过茶馆时,偶尔能听到说书人讲起“陈家千金即将嫁入南楚苏家”的消息,每一次听闻,他的心都像被钝刀割过,却又攥紧剑柄,脚步愈发坚定。
苏家是南楚望族,世代经商,与陈家早有往来。据说苏家公子温文尔雅,才貌双全,是南楚无数名门闺秀的如意郎君。百里东君坐在客栈的窗边,听着邻桌谈论这场门当户对的婚事,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面,杯中的酒早已凉透。
路人甲“客官,您这剑可真漂亮。”
店小二端来热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腰间的佩剑。这剑通体乌黑,剑鞘上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百里东君收回思绪,淡淡道。
百里东君“寻常物件罢了。”
路人甲“哪能是寻常物件?”
店小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路人甲“您是来参加苏陈两家婚事的吧?听说这次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连南楚的王爷都要亲自到场呢。”
百里东君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百里东君“婚期定在何时?”
路人甲“就这月十六,还有三天。”
店小二搓着手,满脸艳羡。
路人甲“听说陈家小姐长得跟天仙似的,苏家公子也是一表人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造地设……百里东君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他千里迢迢赶来,难道就是为了看她嫁给别人?
可他不甘心。那张“各自安好”的字条像根刺,扎得他日夜难眠。他要见她,哪怕只是问一句为什么。
三日后,苏家府邸张灯结彩,红绸漫天。前来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马车从街头排到巷尾。百里东君换了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混在送贺礼的杂役中,低着头往里走。
府内的庭院里摆满了酒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他穿过喧闹的人群,目光在一张张脸上扫过,心越跳越快。
就在这时,一阵环佩叮当声传来。他猛地抬头,只见陈知意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被丫鬟簇拥着从回廊走过。凤冠霞帔映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却没有半分新娘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憔悴。
她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庭院,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那一刻,百里东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张了张嘴,想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路人甲“知意!”
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苏家公子苏文玉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臂。
路人甲“外面风大,快回房歇着吧,别冻着了。”
陈知意微微点头,任由他扶着,转身离去。那抹红色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时,百里东君清晰地看到,她的指尖紧紧攥着一方手帕,指节泛白。
路人甲“原来真是你。”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百里东君回头,只见萧若风站在不远处,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百里东君“你来做什么?”
百里东君的声音冰冷。
路人甲“来喝喜酒啊。”
萧若风走近,压低声音。
路人甲“怎么,看到心上人嫁作他人妇,心里不好受?”
百里东君握紧了剑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百里东君“与你无关。”
路人甲“怎么与我无关?”
萧若风挑眉。
路人甲“陈家小姐嫁的是我表兄。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表舅’呢。”
这话彻底点燃了百里东君的怒火。他拔剑出鞘,剑尖直指萧若风。
百里东君“我看你是找打!”
路人甲“在苏府动剑,你想让她难堪吗?”
萧若风纹丝不动,语气却带着几分警告。
路人甲“百里东君,你以为她真想嫁?若不是陈家欠了苏家三百万两银子,若不是你那封求亲信被陈员外截了去,她何至于此?”
百里东君的剑停在半空,瞳孔骤缩。
百里东君“你说什么?”
萧若风叹了口气。
路人甲“陈员外嫌你是个只会舞刀弄剑的纨绔,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收到你那封求亲信后,当场就把信烧了,还把陈家小姐关了起来,逼她答应婚事。那封‘各自安好’,是陈员外逼着她写的。”
真相像惊雷般在百里东君脑海中炸开。他想起她信里潦草的字迹,想起她嫁衣下紧攥的手帕,想起她擦肩而过时那躲闪的眼神……原来,她从未想过要与他“各自安好”。
百里东君“我去找她!”
百里东君转身就想往内院冲。
路人甲“站住!”
萧若风拉住他。
路人甲“你现在去有什么用?拜堂吉时就快到了,宾客满座,你想让她成为南楚的笑柄吗?”
百里东君猛地停住脚步,理智告诉他,萧若风说得对。可一想到她要嫁给别人,他的心就像被生生撕裂。
百里东君“那我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若风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终是心软了。
路人甲“苏文玉虽是我表兄,但性子懦弱,做不了苏家的主。真正逼婚的是苏家老爷子。今晚子时,老爷子会在书房清点账目,你可以去试试……”
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高喊。
路人甲“拜堂开始了!”
百里东君抬头望向正厅的方向,那里红烛高照,喜气洋洋,却像一个巨大的牢笼,要将他心心念念的人困在其中。
他深吸一口气,收剑入鞘。
百里东君“谢了。”
萧若风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路人甲“疯子。”
拜堂的鼓乐声远远传来,每一声都像敲在百里东君的心上。他躲在假山后,看着陈知意被苏文玉牵着,一步步走上红毯,对着天地父母拜下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当她与苏文玉的头碰到一起时,百里东君感觉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他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夜深人静,宾客渐渐散去。百里东君按照萧若风的指引,避开巡逻的家丁,悄无声息地来到苏家老爷子的书房外。
窗纸上映着一个苍老的身影,正低头拨着算盘。百里东君屏住呼吸,握紧了剑柄。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关系着陈知意的未来。
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苏家老爷子猛地抬头,看到他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沉下脸。
路人甲“你是谁?竟敢擅闯苏府?”
百里东君“百里东君。”
他开门见山。
百里东君“我要带陈知意走。”
路人甲“放肆!”
苏家老爷子拍案而起。
路人甲“她已是我苏家的儿媳,岂是你说带就能带走的?”
百里东君“她不喜欢你家公子,这门亲事本就不公。”
百里东君的剑微微出鞘。
百里东君“陈家欠你的钱,我来还。三百万两,我百里家还得起。”
路人甲“你以为这是钱的事?”
苏家老爷子冷笑。
路人甲“我苏家要的是陈家的商路,是南楚的话语权!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
百里东君“我不懂什么话语权,但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百里东君的剑尖向前递了寸许。
百里东君“老爷子,放她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路人甲“你敢威胁我?”
苏家老爷子气得发抖。
路人甲“来人啊!有刺客!”
门外的家丁听到呼喊,纷纷冲了进来。百里东君挥剑格挡,剑光如练,瞬间将几个家丁逼退。可苏家的家丁越来越多,他渐渐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路人甲“老爷!不好了!少夫人……少夫人她跑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百里东君心中一动,趁着家丁分神的瞬间,纵身一跃,破窗而出。
他在苏府的庭院里狂奔,一边跑一边喊。
百里东君“知意!知意!”
月光下,他看到一道红色的身影正朝着府门跑去,跑得跌跌撞撞,凤冠早已掉落在地,长发散乱。
百里东君“知意!”
他大喊着追上去。
陈知意听到他的声音,猛地回头,看到他时,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陈知意“东君……”
百里东君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身体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百里东君“别怕,我来了。”
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
陈知意“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陈知意埋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百里东君“我也是。”
百里东君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就在这时,苏文玉带着家丁追了上来,看到相拥的两人,脸色苍白。
路人甲“知意,你跟我回去,我……我不会怪你的。”
陈知意从百里东君怀里抬起头,摇了摇头。
陈知意“对不起,苏公子,我心里只有他。”
百里东君将她护在身后,剑指苏文玉。
百里东君“让开。”
苏文玉看着他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陈知意坚定的表情,终是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路人甲“放他们走吧。”
家丁们让开一条路。百里东君拉着陈知意的手,一步步走出苏府。身后的红烛依旧明亮,却再也照不进他们相携的背影。
出了苏府,两人一路狂奔,直到跑到浔阳城的码头,才停下来喘口气。
月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陈知意看着他,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陈知意“东君,我们去哪?”
百里东君“回乾东。”
百里东君握紧她的手。
百里东君“这次,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陈知意笑着点头,泪水却再次滑落。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百里东君。
陈知意“这个给你。”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桃花酥,已经有些受潮了。
陈知意“这是你离开那天,我给你做的。”
陈知意的声音带着一丝羞涩。
陈知意“一直没机会给你,就随身带着了。”
百里东君拿起桃花酥,放进嘴里,甜得发腻,却又带着一丝微酸,像极了他们这段日子的心情。
百里东君“很好吃。”
他笑着说,眼眶却红了。
江风吹起他们的头发,带着水汽的微凉。百里东君看着陈知意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他突然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久别重逢的急切,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带着千言万语的深情。陈知意的脸颊发烫,却没有躲闪,轻轻闭上了眼睛。
远处传来鸡鸣,天快要亮了。
百里东君“我们走吧。”
百里东君牵着她的手,踏上了一艘即将起航的乌篷船。
船缓缓驶离码头,朝着乾东的方向而去。江面上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了东方的一抹鱼肚白。
陈知意靠在百里东君肩头,看着远方的朝阳,轻声说。
陈知意“东君,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百里东君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
百里东君“好。”
阳光洒在江面上,金光万点。他们知道,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彼此相依,便无所畏惧。
而南楚苏家的那场闹剧,最终成了江湖上的一段笑谈。有人说,陈家小姐为了真爱,在大婚之日跟着镇西侯府的小公子跑了;也有人说,苏家老爷子气得当众吐血,从此与陈家势不两立。
但这些,都与百里东君和陈知意无关了。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