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驶入乾东地界时,恰逢一场春雨。岸边的桃花被打落了满地,粉白的花瓣顺着水流漂到船边,像极了那年陈知意送他离开时,落在他肩头的那片。
陈知意“快到了。”
陈知意趴在船舷边,指尖轻点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她的嫁衣早已换成了寻常的粉裙,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间是藏不住的雀跃。
百里东君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
百里东君“回去后,我就去你家提亲。这次,谁也拦不住。”
陈知意转过身,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眼底亮晶晶的。
陈知意“我爹要是还不同意呢?”
百里东君“那我就把你再拐走一次。”
百里东君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指腹触到她细腻的肌肤,心中一片柔软。这一路南下北上,他早已想清楚,什么名扬天下,什么绝世武功,都不及身边这个人重要。
船靠岸时,司空长风早已等在码头。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看到两人相携走来,却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司空长风“可算回来了。”
陈知意“长风,麻烦你了。”
陈知意有些不好意思。她逃婚的事早已传遍乾东,陈家此刻怕是乱成了一锅粥。
司空长风“陈伯父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了,谁也不见。”
司空长风顿了顿,看向百里东君。
司空长风“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百里东君点头。
百里东君“我知道。”
三人刚走到陈府门口,就见管家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看到陈知意时,眼圈一下子红了。
路人甲“小姐!您可回来了!老爷他……他快把自己逼疯了!”
陈知意心里一紧,跟着管家冲进书房。陈员外正背对着门口,对着一幅山水画发呆,头发花白了不少,背影佝偻得像个老人。
陈知意“爹。”
陈员外猛地回头,看到女儿时,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路人甲“你还知道回来!你这个不孝女!你让陈家的脸都丢尽了!”
陈知意“爹,对不起。”
陈知意扑通一声跪下。
陈知意“但我不后悔。我喜欢东君,只想嫁给他。”
路人甲“你还敢提他!”
陈员外气得发抖,指着门口的百里东君。
路人甲“就是你这个混账东西,拐骗我女儿!我今天非要打断你的腿不可!”
他说着,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朝百里东君砸去。百里东君没有躲,硬生生受了这一下,额头瞬间红肿起来。
陈知意“爹!”
陈知意惊呼着想去扶他,却被陈员外喝止。
路人甲“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就跟他断了联系!”
陈员外指着门口。
路人甲“让他滚!永远别再踏入陈家一步!”
百里东君擦了擦额头的血,上前一步。
百里东君“陈伯父,您要打要罚,我都认。但我和知意是真心相爱的,求您成全。”
路人甲“成全?”
陈员外冷笑。
路人甲“我陈家世代经商,讲究的是信誉脸面!你让她在大婚之日跟着你跑了,我们以后在乾东还怎么立足?苏家那边已经放出话来,要联合所有商户抵制陈家,你让我们全家喝西北风去吗?”
百里东君“苏家的损失,我百里家来赔。”
百里东君“三百万两银子,我今日就派人送来。至于陈家的名声,我会亲自去各家商户赔罪,总有办法挽回。”
路人甲“你以为这是钱的事吗?”
陈员外看着他,眼中满是失望。
路人甲“百里东君,你可知我为何不愿把知意嫁给你?你是镇西侯府的公子,生来就带着江湖气,你的世界是打打杀杀,是扬名立万,可知意不一样,她从小被我娇惯着长大,只想安稳度日。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百里东君“我可以为她放弃江湖。”
百里东君毫不犹豫地说。
百里东君“我可以留在乾东,和她一起打理陈家的生意,再也不碰剑,不酿酒,只求安稳度日。”
陈知意猛地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惊讶。她知道他的梦想是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酿出天下第一的美酒,他怎么能……
陈员外显然也不信,只当他是一时冲动。
路人甲“等你过了新鲜劲,迟早会后悔。”
百里东君“我不会。”
百里东君的目光落在陈知意身上,温柔而坚定。
百里东君“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陈员外看着他,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眼神倔强的女儿,终是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路人甲“罢了,罢了,我管不动你们了。但丑话说在前头,从今往后,陈家的事,我不会再管,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走进内室,再也没有出来。
陈知意看着父亲落寞的背影,心里像被堵住一般难受。百里东君扶起她,轻声道。
百里东君“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接下来的日子,百里东君果然履行承诺,留在了乾东。他把佩剑束之高阁,收起了酿酒的器具,跟着陈知意学看账本,跑商铺,笨拙地学着做一个商人。
起初,商户们碍于苏家的面子,对陈家的生意百般刁难。百里东君便一家家上门拜访,放下身段赔笑脸,甚至自掏腰包,补上陈家违约的损失。他毕竟是镇西侯府的公子,商户们虽不敢明着得罪苏家,却也不愿彻底得罪百里家,渐渐也就松了口。
陈知意看着他为自己奔波的样子,心里既感动又心疼。她知道,让一个习惯了自由自在的人,被困在这些繁琐的生意里,有多难受。
陈知意“东君,要不……我们还是离开吧。”
一日晚上,她看着灯下算账的百里东君,忍不住说。
陈知意“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可以继续酿酒,练剑。”
百里东君放下笔,揉了揉她的头发。
百里东君“傻丫头,说什么呢。在这里不好吗?有你,有安稳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陈知意却看到他桌角那本翻得卷了边的剑谱,看到他夜里做梦时,还在喊着招式的名字。
她知道,他在委屈自己。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陈家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苏家也没有再找麻烦。百里东君和陈知意的婚事,也被提上了日程。
陈员外虽然依旧不怎么搭理百里东君,却默许了他们筹备婚事。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陈知意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百里东君变得越来越沉默,常常对着账本发呆,脾气也越来越急躁。有一次,账房先生算错了一笔账,他竟当着众人的面发了火,把账本摔在地上。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态。
晚上,陈知意小心翼翼地问他。
陈知意“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我们休息几天吧。”
百里东君“没事。”
百里东君的声音有些冷淡。
百里东君“可能是最近天气不好,有些烦躁。”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躺下,一夜无话。
陈知意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想起萧若风说过的话。
路人甲“百里东君就像一匹野马,你把他拴在马厩里,迟早会出事。”
她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他,可现在才发现,她或许只是在消磨他的棱角,让他变得不像他自己。
真正的爆发,是在一个雨夜。
那天,雷梦杀突然从稷下学宫来拜访,带来了一个消息:北境蛮族入侵,朝廷下令各镇诸侯出兵支援,镇西侯已经带着大军北上,让百里东君立刻赶回侯府,继承爵位,镇守西境。
路人甲“东君,这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雷梦杀拍着他的肩膀,满脸兴奋。
路人甲“你忘了我们说过要一起驰骋沙场,扬名立万吗?”
百里东君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他看向陈知意。
百里东君“我已经答应知意,留在乾东。”
路人甲“你疯了?”
雷梦杀不敢置信。
路人甲“就为了这点儿女情长,放弃你的抱负?你可是百里东君啊!”
百里东君“我是什么人,不需要你提醒。”
百里东君的语气有些生硬。
路人甲“我看你是被这温柔乡迷昏了头!”
路人甲“你以为陈小姐真的懂你吗?她只想让你做个围着她转的商人,可你骨子里是个剑客,是个英雄!”
陈知意“雷梦杀!”
陈知意忍不住开口。
陈知意“你别胡说!”
路人甲“我胡说?”
路人甲“陈小姐,你敢说你没看出来吗?他在这里过得一点都不开心!他每次拿起剑又放下的时候,你没看到他眼里的失落吗?”
陈知意的脸色苍白,她无法反驳。
百里东君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
百里东君“够了!梦杀,你先回去,我会考虑的。”
雷梦杀看着他,叹了口气。
路人甲“我在侯府等你,希望你别让我失望,也别让你自己失望。”
雷梦杀走后,房间里一片死寂。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知意“你要走吗?”
陈知意的声音带着颤抖。
百里东君背对着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百里东君“知意,北境战事紧急,我父亲年纪大了,我不能不管。”
陈知意“所以,你还是要去?”
陈知意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陈知意“你答应过我,会留在乾东,会陪我一辈子的。”
百里东君“我只是去看看,等战事平息了,我就回来。”
百里东君转过身,想去擦她的眼泪,却被她躲开。
陈知意“你骗人。”
陈知意看着他,眼中满是失望。
陈知意“你心里根本就没放下那些江湖事,那些抱负。留在我身边,对你来说,只是一种煎熬,对不对?”
百里东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否认。他确实怀念练剑的日子,怀念和雷梦杀他们一起闯荡的时光,尤其是在面对这些繁琐的生意时,那种渴望就越发强烈。
百里东君“我……”
他想说些什么,却被陈知意打断。
陈知意“你走吧。”
她别过脸,声音带着一丝决绝。
陈知意“与其让你在这里煎熬,不如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省得你以后后悔,怨我拖累了你。”
百里东君“知意,我不是那个意思。”
百里东君急了。
百里东君“我只是……”
陈知意“够了。”
陈知意站起身。
陈知意“你的剑,你的酒,你的天下,都比我重要。我留不住你,也不想留了。”
她走进内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百里东君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像被掏空了一般。他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想说他只是暂时离开,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窗外的雨还在下,像是在为这场争吵伴奏。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不一样了。
第二天一早,百里东君收拾好行囊,站在陈知意的房门外,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进去。他留下一封信,转身离开了陈家。
信上只有一句话:“等我回来。”
陈知意看着那封信,泪水打湿了信纸。她知道,这一次,他或许不会回来了。
而百里东君,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陈家的方向,眼中满是不舍和挣扎。他不知道,这一别,竟会是漫长的等待和无尽的悔恨。
北境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袍,也吹散了乾东的桃花梦。属于他们的故事,在这一刻,拐向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