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卷着黄沙,打在百里东君的铠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站在雁门关的城楼上,望着关外连绵的烽火,手中的长枪握得发白。
自离开乾东已过半年,他从一个侯府公子,硬生生磨成了满身杀伐气的将领。镇西侯在一次突袭中中了埋伏,腿受了重伤,如今卧病在床,军中大小事务全落在他肩上。
路人甲“将军,蛮族又在关外挑衅了。”
副将策马而来,声音带着疲惫。这半年来,大小战事不断,士兵们早已精疲力尽。
百里东君点点头,目光依旧望着关外。
百里东君“传令下去,准备迎敌。”
路人甲“是!”
号角声在关隘上空响起,苍凉而悲壮。百里东君翻身上马,长剑直指前方,身后的士兵们呐喊着冲锋,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厮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染红了关外的土地。百里东君的剑法越发凌厉,剑尖所过之处,蛮族士兵纷纷倒下。可他眼中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他常常在厮杀的间隙,想起乾东的桃花,想起陈知意笑起来的模样。他记得她做的桃花酥,记得她绣的锦袍,记得她趴在他耳边说“永远不要分开”。那些温暖的画面,是他在这冰冷战场上唯一的慰藉。
可他不敢写信。
雷梦杀曾劝他。
路人甲“写封信吧,让她知道你平安。”
他只是摇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他后悔了?说他想念她?可他当初选择了战场,选择了所谓的“抱负”,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去打扰她的生活?
他听说,陈家的生意越来越好,陈员外也渐渐放下了对他的芥蒂。还听说,有不少公子哥上门提亲,陈知意都一一婉拒了。
听到这些消息时,他的心既窃喜又苦涩。窃喜她或许还在等他,苦涩自己却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一场大战下来,雁门关暂时守住了,可士兵伤亡惨重。百里东君坐在帅帐里,看着伤亡名单,眉头紧锁。蛮族的兵力远超他们的预料,这样硬拼下去,迟早会撑不住。
路人甲“将军,南楚那边派来了援军。”
传令兵进来禀报。
百里东君有些意外。
百里东君“南楚?谁带队?”
路人甲“是永安王府的萧若风公子。”
萧若风?百里东君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这世界还真是小。
萧若风带来的不仅是援军,还有一车车的粮草和药品。他依旧是那副锦衣玉冠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
路人甲“别来无恙,百里将军。”
萧若风笑着拱手。
百里东君“萧公子。”
百里东君回礼。
百里东君“多谢南楚相助。”
路人甲“举手之劳。”
萧若风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路人甲“我听说,你还没给陈家小姐写信?”
百里东君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路人甲“你啊你,真是个傻子。”
萧若风叹了口气。
路人甲“知意她一直在等你。我离开南楚前,去了趟乾东,看到她还戴着你送的那枚玉佩。”
百里东君的心猛地一跳。
百里东君“真的?”
路人甲“我骗你做什么?”
萧若风白了他一眼。
路人甲“她爹都松口了,说只要你能平安回去,就答应你们的婚事。你倒好,一声不吭,是打算让她等到天荒地老?”
百里东君的眼眶有些发热。他以为她还在生他的气,以为她早已对他失望,却没想到……
百里东君“可我现在……”
他看着帐外的烽火。
百里东君“战事未平,我走不开。”
路人甲“我知道你走不开。”
萧若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路人甲“这是知意托我带给你的。”
百里东君颤抖着手接过信,信封上的字迹依旧娟秀,只是笔画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陈知意“东君,北境苦寒,望多保重。我在乾东很好,勿念。桃花开了又谢了,等你回来。”
没有抱怨,没有指责,只有淡淡的牵挂和一句“等你回来”。
百里东君握着信纸,指节泛白,泪水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他想起自己临走时说的狠话,想起她紧闭的房门,心中满是悔恨。他凭什么让她等?凭什么让她承受这份煎熬?
百里东君“萧若风,谢了。”
他声音沙哑。
路人甲“谢我没用。”
萧若风拍了拍他的肩膀。
路人甲“好好打仗,早点回去。别让她等太久。”
有了南楚的援军,雁门关的压力减轻了不少。百里东君像是变了个人,更加勇猛,也更加沉稳。他知道,他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必须尽快回到她身边。
他开始给陈知意写信,不再犹豫,不再隐瞒。他告诉她北境的风光,告诉她军中的趣事,告诉她他有多想念她做的桃花酥,告诉她他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离开。
信寄出后,他每天都在盼着回信。每一次邮差到来,他都会第一个冲上去,生怕错过她的字迹。
她的回信总是来得很慢,却从未间断。她会告诉他乾东的新鲜事,告诉他陈家铺子的新茶很好喝,告诉他她又学会了做新的点心,等他回来尝。
字里行间,依旧是淡淡的温柔,却让百里东君在这冰冷的战场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就这样,在烽火与尺素之间,又过了一年。
蛮族终于被击退,北境迎来了暂时的和平。镇西侯的腿也渐渐好转,开始接手军中事务。
路人甲“东君,你回去吧。”
镇西侯看着他,眼中满是欣慰。
路人甲“这里有我,你该去做你该做的事了。”
百里东君看着父亲,点了点头。
百里东君“好。”
他没有丝毫留恋,快马加鞭,朝着乾东的方向赶去。他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飞到陈知意身边,告诉她他回来了,告诉她他再也不会离开了。
路过南楚时,他特意去拜访了萧若风。
路人甲“恭喜啊,终于可以回去抱得美人归了。”
萧若风笑着为他饯行。
百里东君“多谢。”
百里东君举杯。
百里东君“若有机会,来乾东,我请你喝我酿的酒。”
路人甲“一定。”
离开南楚,离乾东越来越近,百里东君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他想象着陈知意看到他时的表情,是惊喜?是嗔怪?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扑进他怀里哭鼻子?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陈家提亲,用最盛大的仪式,把她娶进门。
然而,当他快马加鞭赶到乾东城门口时,却看到了让他心胆俱裂的一幕。
城门口贴满了告示,上面画着一个女子的画像,正是陈知意。告示上写着,陈家小姐身患恶疾,已于半月前去世,享年二十岁。
百里东君“不……不可能!”
百里东君冲上前,一把撕下告示,声音颤抖。
百里东君“这不是真的!知意她不会死的!”
守城的士兵认出了他,叹了口气。
路人甲“百里公子,节哀吧。陈家小姐确实是半个月前没的,听说病得很重,从北境传来捷报那天起,就一直卧床不起,最后……还是没挺过去。”
从北境传来捷报那天起……
百里东君想起,那正是他打赢最后一场仗,给她写了报喜信的日子。她为什么会在那天生病?为什么会这么巧?
百里东君“她在哪?她葬在哪?”
百里东君抓住士兵的衣领,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路人甲“听说……葬在城郊的桃花林里了,那是她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
百里东君松开士兵,翻身上马,疯了一般朝着城郊的桃花林跑去。
桃花林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此刻正值深秋,桃花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林中有一座新坟,墓碑上刻着“爱女陈知意之墓”,旁边还刻着一行小字:“等君不归,化蝶而去。”
百里东君跪在墓前,看着那冰冷的墓碑,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想起她信里说的“桃花开了又谢了,等你回来”,想起她最后那封信里淡淡的字迹,想起她或许在病床上,一遍遍地看着他的信,盼着他回来……
而他,却迟到了。
百里东君“知意……知意……”
他一遍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泪水模糊了双眼。
百里东君“我回来了……我来接你了……你看看我啊……”
可墓碑冰冷,再也不会有那个笑着扑进他怀里的少女了。
他从怀里掏出她写的所有信,一封封摆在墓前,然后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它们。
火光中,那些娟秀的字迹渐渐化为灰烬,像一只只破碎的蝴蝶,飞向天空。
百里东君“对不起……知意,对不起……”
百里东君趴在墓前,哭得像个孩子。
百里东君“是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我不该让你等这么久……你回来好不好……求你了……”
寒风卷起纸灰,在空中打着旋,仿佛是她无声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百里东君站起身,踉跄着离开桃花林。他的眼神空洞,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回到了镇西侯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没有出来。
雷梦杀和萧若风来看他,他也只是沉默地坐着,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她送的玉佩,直到玉佩被体温焐得发烫。
路人甲“东君,你别这样。”
雷梦杀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路人甲“人死不能复生,你……”
百里东君“她是等我的。”
百里东君打断他,声音沙哑。
百里东君“她一直在等我,是我害死了她。”
如果他没有离开,如果他早点回来,如果他……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从那以后,百里东君变了。他不再练剑,不再酿酒,甚至很少说话。他整日穿着素衣,守在那座空无一人的陈家府邸里,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
他常常坐在他们以前一起放风筝的草地上,一坐就是一天。他会对着空气说话,说北境的战事,说军中的趣事,说他有多后悔。
镇上的人都说,镇西侯府的小公子疯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疯。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着自己的过错,守着那份早已逝去的爱情。
北境的烽烟散尽,乾东的桃花落了又开,可那个等他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场迟来的回归,终究成了一场永恒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