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枝桠在暮色里勾勒出疏朗的轮廓,花意眠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下走时,正撞见荣景辞站在客厅中央拆快递。牛皮纸箱子敞开着口,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红色——是她上周念叨着要买的春联和福字,还有两串沉甸甸的灯笼,穗子上缀着的金粉在暖黄灯光下簌簌发亮。
“回来得正好。”荣景辞抬头时,指尖还沾着点浆糊似的胶水,“帮我看看这副对联贴正了没。”
他手里举着副洒金红笺,墨字是请巷尾老书法家写的,笔锋遒劲里带着点憨态。花意眠凑近了才看清,上联是“梅影横窗知岁晚”,下联配着“松风入户报春归”,横批简简单单两个字:常安。
“左边再高半寸。”她伸手替他扶了扶边角,指腹擦过他手腕时,触到一片温热。荣景辞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羊绒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倒比平日里穿西装时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
客厅的挂钟敲了七下,老式摆钟的滴答声混着厨房传来的滋滋声,在这岁末的黄昏里搅出些烟火气。花意眠想起早上出门时,菜市场里挤挤挨挨的人潮,红的苹果绿的黄瓜堆成小山,摊主们扯着嗓子喊“最后一天便宜卖喽”,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糖炒栗子香。
“冰箱里的腊鱼要提前蒸吗?”她转身往厨房走,围裙带子在背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荣景辞跟过来靠在门框上,看她踮脚够橱柜顶层的蒸笼,忽然从身后轻轻托住她的腰:“当心摔着。”
温热的呼吸拂过颈窝,花意眠耳根倏地发烫,手里的蒸笼“哐当”一声落在台面上。不锈钢边缘磕出轻响,倒把两人都逗笑了。她转过身时,正撞见他眼里盛着的笑意,像揉碎了的星光,比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笼还要暖。
暮色彻底沉下来时,巷子里开始响起零星的鞭炮声。荣景辞搬了梯子在门口挂灯笼,花意眠搬了张藤椅坐在廊下看,手里剥着刚买的橘子,橘瓣的酸甜味在舌尖漫开。他站在高处时,深蓝色大衣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深色的裤子,裤脚沾了点从院子里带出来的泥土。
“小时候我家也挂这种灯笼。”花意眠忽然开口,橘汁沾在指尖亮晶晶的,“我爸总说要等灯笼里的烛火燃尽了才算守岁,结果每次都是我妈半夜起来灭蜡烛,怕烧着窗帘。”
荣景辞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那今晚我们用LED灯。”他弯腰从纸箱里翻出两个小巧的电池盒,“安全,还能亮一整夜。”
灯笼挂好时,巷子里的灯火已经连成了片。隔壁张奶奶端着盘刚炸好的藕夹过来,油香混着芝麻味钻进鼻子里。“小荣小眠,尝尝奶奶的手艺!”老太太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明早记得来吃饺子,虾肉馅的。”
花意眠接过来时,盘子还烫乎乎的。荣景辞已经转身去厨房拿了两个干净的盘子,笑着说:“正好,意眠今天做了些糖糕,您带回去给爷爷尝尝。”
张奶奶走后,巷子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灯笼时,穗子发出轻轻的晃动声。花意眠咬了口藕夹,酥脆的外皮裹着鲜嫩的肉馅,烫得她微微张嘴,却舍不得吐出来。荣景辞递过来一杯温茶,眼底带着笑意:“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客厅的电视开着,里面在放新年特别节目,歌舞声热热闹闹的,却衬得这小小的屋子愈发安静。花意眠靠在沙发上,看着荣景辞在厨房和客厅间来回忙碌,他的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落在地板上,像一幅流动的画。
“要不要一起包饺子?”荣景辞端着一盆和好的面出来,面粉在他鼻尖沾了点白,看着竟有些可爱。花意眠笑着凑过去,伸手替他擦掉:“好啊,不过我包的饺子可能会露馅。”
“没关系。”他把擀面杖递给她,“露馅的我们自己吃,好看的留给明天早上当供品。”
面在案板上被擀成圆圆的薄片,花意眠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饺子皮有大有小,边缘也捏得歪歪扭扭。荣景辞却耐心极好,一边教她怎么捏出漂亮的褶子,一边把她包坏的饺子重新揉好再擀。
“你看,这样捏。”他握着她的手,指尖带着面粉的微凉,一点点教她捏出整齐的花边。花意眠的注意力却有些不集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面粉的清甜,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密了起来,偶尔有烟花在夜空炸开,五颜六色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花意眠忽然抬头,撞进荣景辞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窗外的烟火,也映着小小的她。
“荣景辞。”她轻声唤他的名字,声音有些发颤。
“嗯?”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意眠。”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冬日里的暖阳,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意。花意眠看着他慢慢凑近,闭上眼睛时,尝到了他唇上淡淡的面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像是刚才吃的橘子糖。
饺子在锅里翻滚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花意眠靠在厨房门口,看着荣景辞用漏勺把饺子捞出来,白胖的饺子在盘子里堆成小山,冒着热气。电视里的倒计时声越来越响,窗外的烟花也愈发绚烂,照亮了整个夜空。
“吃饺子了。”荣景辞把盘子端到桌上,又去拿了两双筷子。花意眠坐下时,发现他给自己碗里放了个特别大的饺子,边缘捏着漂亮的花边,显然是他包的。
“尝尝这个。”他笑着说,“里面有惊喜。”
花意眠咬了一口,果然在肉馅里吃到了硬硬的东西,吐出来一看,是枚洗得干干净净的硬币。她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我吃到钱了!”
“嗯,”荣景辞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来,“新的一年,会有好运气。”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两人正站在院子里看烟花。荣景辞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意眠,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运气。”
花意眠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混着漫天的烟火声,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
“我也是。”
巷子里的灯笼还在亮着,暖黄的光透过薄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还有大人的呼喊声,热热闹闹的,充满了生气。新的一年,就在这样温暖而热闹的氛围里,悄然而至。
荣景辞牵着花意眠的手,慢慢走回屋里。客厅的灯光依旧明亮,桌上的饺子还冒着热气,电视里的歌声还在继续。一切都和刚才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空气里弥漫着的,除了食物的香气,还有一种叫做幸福的味道。
“要不要再吃点?”荣景辞拿起筷子,夹了个饺子递到花意眠嘴边。她张嘴咬下,滚烫的馅料在舌尖化开,带着浓浓的暖意。
窗外的烟火还在继续,一朵接一朵地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彼此的脸庞。花意眠看着荣景辞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这样的新年,真好。有他在身边,每一天都像过年一样热闹而温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点点滴滴的幸福在心里汇聚成河。花意眠知道,这个新年的前夕,将会成为她记忆里最温暖的一页,永远不会褪色。而身边的这个人,也会陪她走过一个又一个新年,直到岁月尽头。
花意眠把最后一个饺子放进瓷盘时,窗外的烟花正好炸出一片金红。她转身往厨房走,听见荣景辞在身后收拾案板,擀面杖与木桌碰撞的轻响,混着远处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倒比电视里的歌舞更让人安心。
“我去烧壶水。”她掀开茶壶盖,看见里面还剩些上周的龙井,便取了新茶换上。热水注入时,茶叶在玻璃壶里翻滚舒展,渐渐透出清亮的碧色。荣景辞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捧着个青瓷罐,“张奶奶给的桂花糖,说泡在茶里暖身子。”
他往两个白瓷杯里各舀了一勺,琥珀色的糖块在热水里慢慢化开,甜香混着茶香漫出来。花意眠接过杯子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忽然想起去年这时,她还在出租屋里对着电脑赶方案,窗外的烟火都像是隔着层玻璃,远得不真切。
“刚才包的饺子够吃吗?”荣景辞靠在灶台边,看着她小口啜茶,“冰箱里还有速冻的,要是不够……”
“够了。”花意眠摇摇头,杯底的桂花沉在杯底,像撒了把碎金,“小时候总觉得年夜饭要吃到撑才吉利,现在倒觉得这样正好。”她望向客厅,挂钟的指针刚过一点,老式摆钟的滴答声里,能听见巷子里谁家的狗在轻吠。
荣景辞忽然起身往阳台走,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牛皮笔记本。“去年你说想记些日常,我托人找的老本子。”封面是磨得发亮的暗红皮质,边角有些磨损,倒像是藏了许多故事。花意眠翻开第一页,看见他用钢笔写的日期,正是去年她搬来这条巷子的那天。
“可以写写今年的事。”他指尖点了点空白处,“比如今天包了歪歪扭扭的饺子,挂灯笼时差点摔了梯子。”花意眠被逗笑,提笔时却顿住了——原来那些她以为没人在意的瞬间,都被他悄悄记着。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浅灰色的字迹。她写巷口的梧桐落了多少叶子,写张奶奶送的酱菜有多下饭,写某个雨天荣景辞撑着伞在公交站等她,伞柄上还挂着刚买的热包子。写到这里时,眼角忽然有些发热,她赶紧翻到新的一页,假装研究纸页边缘的暗纹。
“要看看我的吗?”荣景辞递过他的本子。里面没什么长篇大论,大多是短句和速写——有她蹲在院子里喂猫的侧影,有她皱着眉改设计图的样子,还有次她感冒时,他画的药盒和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
“画得不像。”花意眠嘴上嘟囔,却忍不住翻了一页又一页。最后停在一张素描上,是两串灯笼挂在门楣上,旁边写着“元月廿三,意眠说灯笼穗子歪了”。她想起那天自己确实斤斤计较了半天,原来他连这个都记着。
窗外的烟火渐渐稀了,只有零星的鞭炮声还在远处炸响。荣景辞去厨房切了盘橙子,果肉的酸甜味冲淡了屋里的茶香。花意眠忽然听见院门外有响动,趴在窗户上看,是隔壁的小男孩举着个兔子灯跑过,灯笼上的红绸带在风里飘得老远。
“小时候我也有个这样的灯。”她转头时,看见荣景辞正望着窗外,眼神里带着点怀念,“我妈总说兔子灯跑得快,能把坏运气都甩在后面。”
花意眠起身去储物间翻找,回来时手里捧着个蒙尘的纸盒。打开来,里面是盏旧兔子灯,竹架上的红纸有些褪色,兔子耳朵却还挺括。“这是我小学做的,没想到还在。”她试着往里面放了支蜡烛,点燃时,暖黄的光透过红纸渗出来,把兔子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晃悠悠的。
两人坐在地板上,看着那团跳动的光晕。荣景辞忽然说:“明天去爬山吧,山顶能看见日出。”花意眠想起他书房里那张山顶日出的照片,朝霞铺满天空,像打翻了的胭脂盒。她点点头,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要早点起。”
挂钟敲过三点时,兔子灯的烛火渐渐弱了。荣景辞去厨房煮了两碗甜汤,红枣和桂圆在瓷碗里浮浮沉沉。花意眠喝着汤,看见窗外的天色慢慢泛白,远处的树梢上,已有早起的鸟儿在啾鸣。
“该睡了。”荣景辞收拾着碗筷,声音里带着点倦意,却很清亮。花意眠把兔子灯小心收好,回头时看见他正往客厅的沙发上铺毯子——他大概是想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客房的被褥都是新晒过的。”她轻声说,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起来。走廊里的灯亮着,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地板上,像幅安静的画。
躺在床上时,花意眠听见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翻书声。她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想起刚才在笔记本上写的最后一句话:“今年的除夕,有灯笼,有甜汤,还有人陪我等天亮。”
窗外的鞭炮声彻底停了,只有风穿过巷弄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花意眠闭上眼睛,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很安稳。她知道,等天亮时,新的一年就真的来了,而身边有个人,会陪着她,慢慢走下去。
明年的春节,希望也能像今年这样,有人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