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不是声音的缺失,是感官被彻底剥离后的绝对虚无。林晚漂浮着,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冰冷或灼热,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她是一粒尘埃,悬浮在宇宙诞生前的混沌里。连那折磨她许久的剧痛和毒素的冰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某种…牵引感。
微弱,却无法抗拒。像深海中的浮标,引导着她这片意识的碎片,向着某个固定的方向漂去。没有理由反抗,她顺从地被牵引。
感官如同生锈的齿轮,开始艰涩地重新啮合。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单调、平稳的电子蜂鸣声,每隔固定的频率响起一次。然后是触觉:身下是柔软却毫无温度的支撑物,皮肤表面覆盖着轻薄光滑的织物。最后是模糊的光感:眼皮外是一片均匀的、令人不安的纯白。
她尝试睁开眼。
眼皮沉重得像焊在一起。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掀开一条细微的缝隙。
白。
刺目的、毫无杂质的白。白色的天花板,柔和发光,看不到任何灯具的痕迹。白色的墙壁,光滑无缝。空气里弥漫着极淡的、类似臭氧和消毒液混合的冰冷气味。
她转动眼球——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力量。视线缓慢扫过:这是一个狭小的、纯白的房间。除身下这张类似医疗床的平台外,空无一物。没有门,没有窗,没有任何接口或装饰。
她是谁?
这个问题浮现在空荡的脑海,却没有答案。记忆如同被洗刷过的石板,只剩下模糊的水痕。林晚…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她尝试移动手指。右手中指轻微地弯曲了一下。然后是整个右手。动作迟缓,带着一种奇异的隔阂感,仿佛在操控一具不够契合的木偶。
她艰难地抬起右手,举到眼前。
手指修长,皮肤是久未见阳光的苍白。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手腕纤细,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看起来…正常。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不协调。
她的目光落在手腕内侧。
那里,原本应该是平滑皮肤的地方,有一个极小的、刚刚愈合的粉色印记。不是疤痕,更像是一个被移除的微型植入物的痕迹。形状…像一把微缩的钥匙。
钥匙?
这个词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空白的意识里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很快又平息了。
她放下手,目光继续探索这个纯白囚笼。墙壁、天花板、地板…浑然一体。她强撑着试图坐起,身体却异常虚弱,肌肉使不上力。几次尝试后,只能勉强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
这个角度,让她看到了床尾对着的那面墙。墙上,在她平躺时视线死角的位置,有一个极细微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圆形凸起,指甲盖大小,中心有一个针尖般的红点,正对着她,规律地明灭着。
监视器。
这个认知如同本能般浮现。
几乎就在她注意到红点的同时,那片墙壁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不是门,只是一个狭长的开口。一个托盘被机械臂平稳地推送进来,停在她手边。托盘上放着一支透明的营养液试管,和一小杯清水。
没有任何交流。没有声音。只有那个红点静静地注视着她。
饥饿感和干渴感后知后觉地涌现。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试管和水杯。触感冰凉。她喝下营养液,味道寡淡得像过滤后的空气。清水没有任何味道。
在她放下杯子的瞬间,机械臂无声地收回托盘,墙壁缝隙合拢,仿佛从未存在过。
力量似乎恢复了一点点。她再次尝试,终于成功地坐了起来。纯白的织物从身上滑落,她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穿着一件同样纯白的、无缝的袍子。袍子的领口微微敞开,她看到自己苍白的胸口。皮肤光滑平整,没有伤痕,没有疤痕,没有任何印记。
没有…剧痛?没有…冰冷的碎片?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摸左胸心脏的位置。指尖下的触感是温热的、平稳跳动的…血肉。一下,又一下,节奏均匀,带着生命应有的活力。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什么别的东西?某种冰冷的、坚硬的、与心跳共鸣的…
念头模糊,抓不住。
她晃了晃依旧昏沉的头,视线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地板映出她模糊的倒影:一个苍白、瘦削、黑发及肩的女人,眼神空洞,带着初生般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倒影的额头,眉心偏上的地方,似乎有一个极淡的、银色的印记。像某种未完成的电路纹路,又像一滴凝固的水银。
她抬手去摸,指尖触到的皮肤光滑,什么也感觉不到。再看倒影,那印记似乎又消失了。
困惑。一种冰冷的、缓慢滋生的困惑。
就在这时,正对着她的那面墙壁,突然发生了变化。
纯白的墙面如同屏幕般亮起,浮现出影像。不是动态画面,而是一张张快速闪过的静态照片。
第一张:一个笑容明媚、眼神璀璨的女人站在聚光灯下,高举着一座奖杯。背景是无数闪烁的镜头和欢呼的人群。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苏晚 - 金凰奖影后**。
苏晚…这个名字让她的心脏莫名一紧。
第二张:同一个女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苍白脆弱,眼神却带着温柔,轻轻抚摸着自己微隆的小腹。
第三张:一场混乱的火灾现场,高楼燃烧,一个身影正从窗口坠落。照片捕捉得模糊不清,却能感受到极强的冲击力和绝望感。下方小字:**意外坠楼,香消玉殒**。
影像停顿在这里。墙壁恢复纯白。
紧接着,一个柔和却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房间里响起,来源无法辨别:
“身份信息录入完成。林晚女士,欢迎回归。您因意外重伤导致严重记忆缺失及身份认知障碍,现已通过尖端神经修复技术完成治疗。当前为康复观察期。请积极配合,以尽快重返社会。”
林晚…这是她的名字?
意外?重伤?记忆缺失?
那些照片…那个坠楼的女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抬头看向那片再度变得空白、却仿佛隐藏着无数眼睛的墙壁。那个电子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逻辑清晰,无懈可击。
可是…
为什么心脏深处,会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细微却尖锐的刺痛?
为什么那片空白记忆的角落里,仿佛回荡着一个模糊的、带着无尽悲伤和灼热温度的男声低语:
*“…新生…”*
墙壁上的监视器红点,规律地闪烁着,如同一声声冷静的、不容置疑的倒计时。
滴。
答。
滴。
答。
在这绝对的苍白和寂静中,一个被精心编排的“新生”,正缓缓拉开帷幕。而她,是舞台上唯一茫然无措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