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
寂静。
规律的电子蜂鸣声。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托盘送来寡淡营养液和清水时，墙壁那道缝隙无声的开合，标记着某种循环。林晚——她被动地接受着这个名字——像一株被栽培在无菌皿中的植物，在绝对的控制下“康复”。
监视器的红点永不间断。
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或者说，一种被药物引导的、意识模糊的休憩。每次醒来，记忆的空白似乎都被填充进一些新的、光滑的碎片。
*“您是一位颇有天赋的演员，林晚女士。因拍摄意外从高处坠落，重伤昏迷。”*
电子音温和地陈述，墙壁同步播放经过剪辑的、她在某个古装剧片场威亚断裂的“事故”画面。
*“您的家人不幸在事故中一同遇难。请节哀。”*
屏幕上出现几张模糊的、被标注为“父母”的男女照片，笑容标准，却透着证件照般的冰冷。
*“这里是‘新生’疗养中心，军方下属最高机密医疗单位，专为您这类因公负伤的特殊人士服务。”*
画面切换成穿着白色研究服的人员在明亮实验室工作的场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专业而疏离的微笑。
逻辑严密，证据“确凿”。
但她胸腔里那颗平稳跳动的心脏，偶尔会漏跳一拍。随之而来的不是生理不适，而是一种更深层的、难以言喻的空洞感。仿佛那里本该有一个沉重的、冰冷的、与她共生共鸣的东西一同跳动。
还有额头。每次她从那种药物导致的昏沉中短暂清醒时，总能从光洁的地板倒影里，瞥见眉心上方那一闪而逝的、极淡的银色印记。像一道未能愈合的思维裂缝。
今天，电子音带来了新的“课程”。
*“认知重塑治疗第一阶段完成。现在进行基础情感反应测试。”*
墙壁上浮现出各种图像：盛开的花朵、哭泣的婴儿、燃烧的房屋、冷漠的人脸…要求她按下床侧新出现的按钮，选择对应的情绪标签：喜悦、悲伤、恐惧、愤怒…
她的手指悬在按钮上，迟迟未落。
花朵无法让她感到喜悦，婴儿的哭声引不动悲伤，火焰燃不起恐惧，冷漠的脸也激不出愤怒。
她的情绪像被一层厚厚的、透明的膜包裹着，隔离开来。她能“认知”这些情绪，却无法“感受”。仿佛内在的某个核心被摘除了。
只有一张图像例外。
当墙壁上闪过一张男人的脸——不是明星或模特，而是一张抓拍的角度，侧脸线条冷硬，睫毛低垂，看不清全貌，锁骨下方似乎有一道模糊的阴影——时…
**砰咚！**
她的心脏猛地、剧烈地、疼痛地撞击了一下胸腔！一股尖锐的、炙热的、完全陌生的酸楚猛地冲破了那层隔膜，直冲喉头和眼眶！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差点按错了按钮。
*“检测到异常生理反应。”* 电子音依旧平稳， “请放松，林晚女士。这只是神经修复过程中的正常应激现象。目标图像已记录，将纳入后续脱敏治疗。”
图像消失了。但那瞬间的心悸和酸楚，却像烙印般留了下来。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新的“治疗”接踵而至。
墙壁滑开，这次进来的不是机械臂，而是一个穿着白色柔软制服、面带标准化微笑的“护理师”。她推着一台小巧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仪器。
*“为您进行今天的神经突触活性增强护理。请放松。”* 护理师的声音和电子音一样毫无波澜。
冰凉的凝胶涂抹在她的太阳穴和后颈。仪器的探头发出轻微的嗡鸣，贴上皮肤。一股微弱电流涌入。
起初只是麻木。但很快，某种被强行压抑的东西，在这外来的电流刺激下，开始躁动！
一些破碎的、混乱的、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片段，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凶猛地冲撞着她的意识壁垒！
* *冲天火光！灼热的气浪！一声凄厉的呼喊：“晚晚——！”*
* *冰冷的金属触感！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脸颊！模糊的男声哽咽：“…这次…跟我走…”*
* *剧痛！从胸口蔓延！不是坠落的痛，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贯穿！还有…一种毁灭般的快意！*
* *无尽的雨！有人紧紧抱着她，雨水混合着血腥味，心跳声震耳欲聋，不是一颗心，是两颗…在共鸣…*
“呃啊！”林晚猛地蜷缩起来，额头瞬间布满冷汗，那银色的印记前所未有地清晰闪烁！
“请保持平静，林晚女士。”护理师的微笑丝毫未变，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她按回床上。仪器的电流强度似乎 subtly 调整了。
那些激烈的碎片迅速褪去，被一种强制性的、温暖的、虚假的舒适感取代。仿佛刚才的激烈只是一场噩梦。
但林晚的手指死死抠进了身下的软垫。
假的。
都是假的。
那个侧脸男人带来的心悸是真的。那些破碎记忆里的痛苦、绝望、不舍…是真的！
这个纯白的房间，温和的电子音，标准的护理师…才是巨大的、精密的谎言！
她是谁？他们对她做了什么？！那个男人是谁？！那些火光和雨声是什么？！
护理师完成了“护理”，收起仪器，微笑着退出。墙壁合拢。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她，和那个无声闪烁的红点。
她剧烈地喘息着，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不能表现出来。他们正在观察她。那个红点后面，一定有眼睛。
她强迫自己放松身体，闭上眼，假装被“护理”安抚，重新陷入那种药物导致的昏沉。但她的意识从未如此清醒！
她开始疯狂地、不动声色地扫描这个房间。天花板、墙壁、地板…每一寸都不放过。
一定有破绽！既然他们要监视她，就一定有信息传输的通道！既然能送进物品，就一定有出入口！既然能控制电流和影像，就一定有终端！
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地板上自己的倒影上。落在那个偶尔浮现的银色印记上。
这一次，她没有忽略它。她集中全部注意力，凝视着倒影中那个模糊的银色光点。
集中…再集中…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地板的材质似乎…微微发生了变化。倒影变得略微清晰了一些。那银色的印记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光点，而是显露出极其细微的、复杂的纹路——那根本不是什么印记！
那是她皮肤之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嵌入颅骨的微型接口，因为某种能量波动而短暂透出的光！
几乎在同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正对面那面监视墙的下方，与地板接缝的某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孔洞里，也同步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几乎同频的、针尖大小的蓝光！
信息传输！
那个孔洞…就是物理连接点！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她空白的脑海里成形。
下一次。
下一次护理师带着那台仪器进来的时候。
她需要那台仪器！需要它的电流！需要它刺激这个颅内的接口！
她要…自己看看！
这纯白地狱之下，到底埋藏着怎样血淋淋的真相！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空洞地望向天花板，如同一个真正被驯服的、等待康复的傀儡。
只有微微蜷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手指，泄露了那即将破笼而出的、冰冷的疯狂。
监视器的红点，平稳地闪烁着。
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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