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声音透过听筒,冰冷如手术刀:“沈翊,你太让我失望了。那个女孩,留不得。这次,我会亲自处理,保证……悄无声息。”
那一刻,沈翊精心构筑了五年的、所有冷静自持的堤坝,轰然倒塌。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出死白,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恐惧”的寒意,瞬间钻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父亲!”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久违的惊惶与哀求。
电话那头沉默了,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却无比得意的低笑。那头嗜血的雄狮,终于等到了他亲手驯养的狼崽,露出最脆弱的咽喉。
“哦?”父亲的声音带着玩味的残忍,“我的儿子,终于肯叫我一声父亲了?”
沈翊闭上眼,所有的骄傲和伪装都被碾落成泥。他站在悬崖边上,身后是他唯一想用生命去守护的光。
“再给我两年。”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屈辱的颤抖,“就两年。两年之后,我的一切,我的天赋,我的自由,我的灵魂……全都给你。我会回到你身边,成为你最完美的工具,帮你构建你想要的‘家业’。从此,世上再无画家沈翊,只有您最忠诚的影子。”
他几乎是咬着牙,许下了这个将自己彻底出卖的诺言。
“两年?”父亲慢条斯理地重复,像是在品味一道佳肴,“你能保证,两年后,心甘情愿,毫无留恋?”
“我保证。”沈翊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后路的决绝,“两年后,我会亲手……埋葬现在的自己。届时,您会得到您最想要的作品。”
电话那头,是更长久的沉默,仿佛在权衡这笔交易的价值。最终,父亲满意地笑了:“好,我就再给你两年。沈翊,别让我再次失望。”
电话挂断,沈翊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像是在地狱门口走了一遭。他用两年的自由,赌来了木桐的平安。而这短暂的两年,就是他和她的一辈子。
从此,时光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却又在每一帧里灌满了蜜糖与砒霜。
后来—————————
他们真的“结婚”了。在那个荒废的画室里,在《未尽的秋光》的见证下,没有戒指,没有祝福,只有彼此滚烫的吻和灼热的泪水。他们搬进了一个狭小却充满阳光的公寓,养了一盆快要死的绿萝,后来,它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枝繁叶茂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阳光很好。木桐陪着闺蜜和她三岁的儿子去海洋馆。
巨大的蓝鲸模型从头顶缓缓游过,幽蓝的光影如水波般荡漾在每个人脸上。孩子兴奋地指着企鹅,咿咿呀呀。木桐弯下腰,耐心地顺着他的小手指望去,眼角眉梢带着一种沈翊从未见过的、极其柔软的母性光辉。她从包里拿出水壶,小心地喂孩子喝水,指尖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水渍。
沈翊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那一刻,周遭所有的喧嚣都仿佛褪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木桐和孩子构成的这幅画面。他长得极其清俊,此刻深邃的眼中不再是平日挥之不去的阴郁,而是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宠溺与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痛楚的怜爱。
那个画面太美好了,美好得像一个易碎的梦。他发现自己疯狂地渴望这个梦,却又绝望地知道自己不配拥有。
晚上回到家,空气中还弥漫着白天的欢愉气息。木桐在厨房准备水果,沈翊从身后轻轻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颈窝,低声笑着,气息温热地拂过她的耳畔:
“木桐,我今天终于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快点长大了。”
木桐疑惑地回头看他。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几分戏谑,却又无比认真:“当个妈妈,你就不得不长大了。”
木桐愣了一下,随即脸颊绯红,羞恼地用手肘轻轻顶他:“沈翊!你嫌我不够成熟!”
两人笑着闹作一团,从厨房追逐到客厅,最后一起跌进柔软的沙发里。沈翊将她圈在身下,刚才玩笑的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安的郑重。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在许下一个最重要的誓言:
“木桐,我们要个孩子吧。”
那一刻,他眼底翻涌着木桐无法完全读懂的复杂情绪——有无限的憧憬,有刻骨的爱恋,但最深处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不仅仅是在渴望一个爱情的结晶,他是在为她铺设未来生命的锚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木桐抑郁的底色,他太害怕了。害怕当自己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天,了无牵挂的木桐会被巨大的悲伤吞噬,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他必须给她留一个念想。一个无法割舍的、与他血脉相连的念想。
这个孩子,会是他离去后,继续守护她的眼睛,会是她悲伤尽头必须振作的理由,会是他在这人间,能留下的、最具体的爱。
“好。”木桐望进他深邃的眼眸,在那片她永远看不厌的星空里,她看到了全世界的爱。她轻轻点头,主动吻上他的唇。
他温柔地回应,将她抱起,走向卧室。在身体最深切的交融中,他仿佛不是在索取,而是在倾尽自己全部的生命力,试图将灵魂也一同烙印进去。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极其自私又无比深情的事。他留下一个孩子,如同在人间种下一棵以爱为名的、永恒的树。这棵树会替他为木桐遮风挡雨,也会用稚嫩的声音提醒她——那个叫沈翊的男人,曾如此深刻地爱过她。
这不仅仅是情到浓时的自然延续,这是一个行走在悬崖边的男人,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挚爱的人准备一份对抗整个世界的、最后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