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住时,天已擦黑。沈昭宁没再看沈承砚一眼,起身收拾地上的药罐碎片,瓷片刮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把伤药往榻边一扔,药瓶撞在木柱上,滚出老远,瓶盖松了,褐色的药膏淌出来,像道凝固的血痕。
“自己涂。”她的声音冷得像屋外的冰,没回头,径直走进了前堂,反手带上门,门闩落锁的声音重得像砸在沈承砚心上。
沈承砚趴在榻上,腿上的疼一阵紧过一阵,月中的皮肉像要炸开。他挣扎着想去够那瓶药,刚挪了半寸,就疼得倒抽冷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榻面的湿痕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渍。
屋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前堂隐约传来的翻书声——长姐在看书,却没点灯,那书页翻动的声响,分明是压着怒气的隐忍。
他慢慢侧过身,借着窗缝透进的雪光,看见自己腿上的红紫。那些新旧交叠的痕,像幅丑陋的画,每一道都在提醒他的蠢。指尖轻轻碰上去,疼得他浑身一颤,眼泪却先掉了下来,砸在伤痕上,凉得像雪。
“是我不乖……”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声音轻得像叹息,“长姐说得对,我在作践自己……”
雪光里,他看见自己映在墙面上的影子,佝偻着,像只受伤的困兽。忽然想起小时候偷摘邻居家的梅子,被长姐发现,也是这样罚他站在院里。那时他哭着认错,长姐虽气,却会在夜里悄悄给他涂药膏,指尖的温度暖得能化掉冬雪。
可这次不会了。
前堂的翻书声停了,接着是挪动桌椅的声响,然后是死寂。长姐定是坐在那里,对着黑暗,心里装着比他腿上更重的疼。
沈承砚把脸埋进布巾里,布巾上还留着他方才的泪味,又咸又涩。“疼死才好……”他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胳膊,“疼死了,就不用记着老爷爷,不用记着阿胶,不用让长姐烦心了……”
腿上的伤被寒气浸得发木,转而变成钝钝的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慢慢扎。他蜷缩着身子,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像回到了爹娘刚走的那个冬天,他也是这样,缩在长姐怀里,听着她压抑的哭声,以为只要自己够乖,就能让一切好起来。
可他总也学不乖。
天快亮时,前堂的门终于开了,却没传来脚步声。沈承砚屏住呼吸,听见长姐在门口站了许久,然后是轻轻的叹息,像片雪落在屋檐上,悄无声息。
门又被关上了。
他知道,长姐没走,只是不想见他。这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他难受。腿上的疼还在蔓延,心里的悔却像潮水,把那点疼盖得严严实实。
“我错了……”他对着墙影,一遍遍地说,声音越来越哑,“真的错了……”
雪光渐渐淡了,天边泛起灰白。沈承砚望着窗棂上融化的雪水,一滴一滴往下淌,像永远流不完的泪。他知道,有些伤会结疤,有些疼却会刻进骨头里,就像此刻,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样的疼,是他应得的,或许……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