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在乎你了

谷雨刚过，药圃里的紫苏冒出紫莹莹的嫩芽。沈承砚蹲在畦边移栽，指尖刚按住株歪倒的幼苗，就听见前堂传来沈昭宁压抑的咳嗽声，比昨日更重了些。

他直起身时，正见个穿青布长衫的老者站在门口，是城里来的秦大夫。“承砚，你长姐这咳疾，非川贝母不能治。”秦大夫叹了口气，“可那上品川贝，药铺都被官宦之家订走了。”

沈承砚攥紧了手里的锄头。他昨夜去镇上药铺问过，掌柜说仅剩的半斤川贝，被县太爷的管家以十倍价钱预定了，三日后取货。

“我有办法。”他丢下锄头就往屋里走，沈昭宁端着药碗出来，见他翻箱倒柜找绳索，眉头猛地蹙起：“你要干什么？”

“去青龙山。”沈承砚把绳索往背上一缠，“李猎户说，山顶石缝里有野生川贝。”

沈昭宁的脸瞬间白了：“那山半年前刚塌过方，你不要命了？”

“长姐的病不能等。”他背起药篓就往外冲，却被沈昭宁死死拽住胳膊。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我不准你去！死也不准！”

“长姐！”沈承砚甩开她的手，眼底带着股执拗的红，“我查过医书，野生川贝的药性比种植的强三倍，只要找到它……”

“你要是摔死在山里，我要那川贝何用？”沈昭宁忽然抓起门后的扁担，竹制的扁担被晒得泛着黄，是去年秋收时挑谷子用的，沉甸甸的压手。

“长姐，你……”

“啪！”

扁担抽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响。沈承砚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像被巨石碾过，疼得他眼前发黑。他没想到长姐会动真格，更没想到这一下会这么重。

“你还去不去？！”沈昭宁的声音发颤，扁担再次扬起，风声里裹着她压抑的哭腔。

“我去！”沈承砚梗着脖子往前冲，扁担又落在背上，这一下更重，他听见自己骨头发出咯吱的响。“长姐的病不能拖，就是死在山里，我也要把川贝带回来！”

“你这傻子！”沈昭宁的扁担没头没脑地落下，一下比一下重，像要把他钉在原地。“我教你医者要惜命，不是教你拿命换药！你以为我要的是川贝吗？我要你活着！”

药圃边的老槐树后，秦大夫看着这一幕，忽然叹了口气。他刚想上前劝阻，却见沈承砚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长姐，承砚求您了，让我去吧。”

他背上的衣衫已经被血浸得发暗，却依旧梗着脖子，眼神里的执拗像块烧红的铁，淬了火也不肯弯。

沈昭宁的扁担停在半空，忽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蹲下身，手抚过他渗血的后背，指尖的颤抖比咳嗽时更甚。“你这犟脾气……竟随了爹……”她的眼泪砸在他背上，烫得他一颤。

三日后清晨，沈承砚背着药篓回来时，裤腿上全是泥，额角缠着带血的布条。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几十粒圆滚滚的川贝，沾着新鲜的石屑，还带着山雾的湿意。

沈昭宁正在煎药，见他进门，手里的药勺“当啷”掉在锅里。她冲过来抱住他，指尖触到他后背的伤时，忽然放声大哭：“你这傻子……真的去了……”

秦大夫随后赶到，看着那包川贝，连连点头：“好东西！这野生川贝，确实能治你长姐的病。”他忽然转向沈承砚，“只是你这背上的伤，怕是要养三个月才能好。”

沈承砚趴在榻上，沈昭宁给他涂药时，指尖轻得像羽毛。“还疼吗？”她的声音软得像棉花，带着浓浓的鼻音。

“不疼了。”他笑了笑，眼角却滑下泪来，“长姐，你看，我没骗你吧？”

沈昭宁没说话，只是往他伤口上撒药粉的手更轻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药碗上，川贝的清苦香气漫开来，混着她指尖的温度，像一剂良药，慢慢熨帖着他背上的疼，也熨帖着她悬了三日的心。

她忽然想起昨夜，秦大夫悄悄告诉她，县太爷的管家是他远房表亲，他已托人说情，那半斤川贝愿意分一半给她。她本想今早告诉承砚，却没想到这孩子竟固执到要去闯青龙山。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她的指尖划过他背上的淤青，那里的形状，正是扁担留下的印子。“再敢这么犟，我打断你的腿。”

沈承砚乖乖点头，看着长姐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明白，有些疼是藏在固执背后的。他的固执是想救长姐的命，而长姐的扁担，是怕失去他这条命——这世上最沉的疼，原是因为太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