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谷的雪，密得像扯碎的棉絮，把天地间的声音都捂得发闷。林清寒背着半篓雪灵芝往回走，靴底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在这死寂的谷中格外突兀。
快到寒潭时，一声重物砸落的闷响惊飞了枝头积雪。她脚步顿住，握紧了篓边的柴刀——这谷僻远，除了偶尔来采药的山民，鲜少有人迹。
绕到老松下，她倒抽一口凉气。
雪地里伏着个男人，玄色劲装被划得褴褛，心口插着半截断箭，血在雪地里漫开，像一丛被冻住的红蓼。他侧脸埋在臂弯，只露出紧抿的唇线，即使昏着，也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喂！还有气吗？”林清寒蹲下身，用柴刀拨开他凌乱的衣襟，想探探鼻息。指尖刚触到他胸口，就见一片月牙形的淡粉印记在血污中若隐若现，像雪地里落了片桃花瓣。
她的指尖猛地一颤。
这印记……有点眼熟。仿佛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具体的场景，像蒙着层雾的旧梦。
不等她细想，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着粗嘎的喊叫：“那厮中了箭，跑不远！往寒潭这边搜！”
林清寒脸色骤变，抬头就看见十几个举着火把的黑衣人冲来，刀光在雪地里闪着冷光。她慌忙去拽地上的人，急声道：“醒醒！有人要杀你！”
男人睫毛颤了颤，艰难地掀开眼，眸色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寒潭。看清她，他哑着嗓子问：“你是谁？为何救我？”
“哪来那么多废话！”林清寒架起他的胳膊，想把他拖起来，可他身子沉得像块铁，她使出浑身力气，也只挪了半尺，“他们要你的命！不想死就跟我走！”
“我不认识你。”男人喘着气，试图推开她，“你可知我是谁？可知惹上这麻烦，会丢了性命？”
“管你是谁！”林清寒瞪他一眼，瞥见潭边那艘摆渡用的旧船，“上船！再磨叽大家一起死！”
她解下腰间帕子，死死按住他心口的伤口，又把药篓里的草药全倒了，硬是将他半扶半拖塞进空篓。“得罪了！”她咬着牙背起篓子，右腿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挪，“抓紧篓边！”
男人趴在篓里，能感觉到她单薄的脊背在发抖，却把他护得很稳。他张了张嘴，想说“不必”，却被她一声低喝堵回去：“别动！掉下去我可不捞你！”
她把他连人带篓推上船，自己刚要跳，身后突然传来弓弦响。
“在那儿！”黑衣人嘶吼着放箭。
冷箭直指篓里的男人。林清寒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挡在船头——
“噗嗤”一声，箭簇穿透皮肉的脆响在雪夜里格外清。
右腿像被烧红的铁钎扎了进去，疼得她眼前发黑。她低头，见箭杆没入大半，尾端还在嗡嗡颤，血顺着裤管淌下，在船板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你……”男人猛地抬头，看着她淌血的腿，眸色骤沉。
“别管我！”林清寒忍着疼，抓起船桨狠狠往岸上推，“顺水流漂，下游有个山洞，先躲进去！”
“一起走！”男人伸手想拉她，却被她甩开。
“我引开他们！”林清寒咬着牙跳上岸，故意在雪地里踩出一串带血的脚印，“你们看！人在这儿呢！”
黑衣人果然被吸引，举着刀追上来：“抓住这丫头！定是那厮的同党！”
林清寒拖着伤腿往密林跑，边跑边喊：“来啊！有本事追上姑奶奶！”她回头瞥了眼渐渐漂远的小船，男人正趴在船头望着她，风雪模糊了他的脸，却能看见他紧攥的拳头，透着几分警惕和探究。
“跑你的！别回头！”她扬声喊，声音里带着哭腔，却硬是扬着调子。
箭又射来了，擦着她的耳际飞过，钉在松树上。她不敢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密林深处钻，右腿的疼越来越烈，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血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红痕。
“往崖边跑了！追！”黑衣人在身后叫嚣。
林清寒心里一紧，前面就是断崖。她咬了咬牙，突然转身躲进一丛带刺的灌木，屏住呼吸。黑衣人呼啸着从她身边跑过，火把的光扫过她的脸，她死死咬住唇，直到那些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崖边，才瘫软在地。
右腿已经麻木了，血浸透了裤管，和雪地冻在一起。她挣扎着抽出随身的小刀，咬着牙往箭杆周围的皮肉划——必须把箭拔出来，不然伤口会烂掉。
“嘶……”刀锋割开皮肉的瞬间，剧痛让她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衣衫。她闭着眼，猛地一拔，带起一串血肉，疼得几乎晕厥。
用帕子草草裹住伤口，她扶着树干站起来，一步一瘸地往回挪。不是为了别的，是刚才拖他时，药篓里最好的那株雪灵芝掉在了船上——那是她攒了半个月才采到的，能换不少银钱。
不知走了多久，雪越下越大，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好几次差点栽进雪沟。直到看见下游洞口那艘小船，她才松了口气，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男人正靠在洞口，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眸子里的警惕像淬了冰：“你还敢回来？”
“我的雪灵芝在你船上。”林清寒扶着洞壁坐下，从药篓里翻出剩下的草药，语气平淡，“我取了药就走，不碍你事。”
她背过身，咬着牙拆开右腿的帕子，用捣碎的草药敷上去。草药带着冰碴，触到血肉时疼得她指尖发颤，却没哼一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她回头瞥了眼，见男人靠在石壁上，眼皮越来越沉，终是抵不住伤痛和疲惫，缓缓闭上了眼。
洞外的雪还在下，簌簌落在枯枝上，像极了小时候听见过的、某种遥远的声响。
林清寒望着他的睡颜，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峰依旧紧蹙，透着几分戒备。她的目光落在他心口，那片月牙印被衣襟遮着，只露出一小截。
有点眼熟……到底在哪见过呢？
她想不起来。或许是很小的时候，在某个市集？或是某次跟着师父进山采药时？记不清了。她从小在药谷长大，见过的人屈指可数，或许只是错觉。
她低下头，摸了摸怀里的碎银——这是她全部的家当。刚才为了救他，不仅赔上了腿，连好不容易采到的雪灵芝也可能保不住。
真是疯了。她暗啐一声，却又说不清为什么，刚才看见那支箭射向他时，会想也没想就扑过去。
火光渐渐弱了，她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看着他安稳的睡颜，突然觉得右腿的疼也能忍了。
天亮就走。她想。
等天亮，取了雪灵芝就离开这是非之地。他是谁，为何被追杀，与她无关。至于那眼熟的印记，想不起来就算了，本就是萍水相逢，犯不着记挂。
只是……看着他沉睡的模样，心里某个角落，却像被雪水浸过，有点说不清的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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