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风似乎停了,连乳母哄孩子的絮语都低了几分。
林清寒握着药箱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眼前的人褪去了玄色劲装的凌厉,月白锦袍衬得他面容温润,腰间玉带束出挺拔的身形,分明是世家公子的矜贵模样,可那双眼睛里的深邃,却与药谷旧屋中那个隐忍伤痛的男人,重合在了一起。
他也在看她,眉峰微蹙,眸中翻涌的情绪比初见时更甚。惊讶过后,那双眼眸里渐渐浮出几分探究,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权衡什么。
“你……”他先开了口,声音比在旧屋时低沉些,带着侯府公子特有的沉稳,却微微发紧,“怎么会在这里?”
林清寒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是来给侯府小公子看病的,不是来追究过往的。她垂下眼帘,依着礼数微微颔首:“民女林清寒,是回春堂的大夫,应侯府之请,来为小公子诊病。”
她刻意用了疏离的称谓,将那日在旧屋的交集彻底撇清。
他似乎愣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停顿片刻,落在她背着的药篓和手中的药箱上,才缓缓点头:“原来如此。请进吧。”
他侧身让开道路,袖口扫过廊柱,带起一阵极淡的冷香——与那日披在她肩上的外衣味道,一模一样。
林清寒的心跳又乱了几分,她稳住脚步,跟着乳母走进内室。炕上躺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童,小脸通红,正抽噎着,额角滚烫,呼吸急促。
她上前放下药箱,仔细为孩子诊脉、看舌苔,又询问了乳母几句病情,心里渐渐有了数:“是风寒入体引发的高热,不算凶险,我开一副退烧的方子,再施几针,应当能缓解。”
她取出银针,动作娴熟稳当,很快就在孩子身上扎了几处穴位。孩童起初还哭闹,片刻后便渐渐安静下来,呼吸也平稳了些。
“多谢林大夫。”乳母松了口气,连忙道谢。
林清寒收起银针,提笔写药方,笔尖落在纸上,却感觉有一道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她抬眼,正撞见他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握笔的手上,若有所思。
“药方抓好后,用温水煎服,每日两次。”她把药方递给乳母,起身收拾药箱,“若是今夜退热了,便无大碍;若是还烧,再遣人去回春堂找我。”
“有劳林大夫。”他走上前,接过乳母手里的药方,目光掠过上面的字迹,又看向她,“不知林大夫师从何处?看你的针法,倒像是药谷一脉。”
林清寒心头一紧。药谷向来隐于深山,极少与外界往来,他怎么会知道?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目光:“家师只是山野医者,不敢称药谷一脉。”
他没再追问,只是将药方交给身旁的家丁:“按方抓药,送林大夫回铺。”
“不必麻烦,民女自行回去便可。”林清寒不想与他多纠缠,转身就要走。
“侯府规矩,请来的大夫需得好生送回。”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况且,回春堂近日不太平,让家丁送你,也稳妥些。”
林清寒脚步一顿,转头看他:“侯府怎知回春堂不太平?”
他眸色微沉:“陈掌柜的病,你当真以为只是偶然?”
这话让她心头一震。她先前只当陈掌柜是误中了邪祟,可经他一提,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回春堂是师父留下的心血,难道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你知道些什么?”
他却避开了她的问题,只道:“路上让家丁与你细说吧。”
走出偏院时,林清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廊下,月白锦袍在风里轻轻晃动,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深邃得让人看不透。
坐上来时的马车,家丁果然说起了回春堂的事:“林姑娘有所不知,前阵子京城里好几家药铺都出了怪事,不是掌柜的病倒,就是药材无故被毁,回春堂怕是也被盯上了。听说……是与前些日子宫里丢了的一件宝贝有关。”
“宫里丢了宝贝?”
“是啊,”家丁压低了声音,“听说丢的是一枚暖玉,是先皇赐给靖安侯的信物,前些日子在侯府失窃了。侯爷追查了许久,也没找到线索,只抓到几个小贼,说是受了别人指使,要搅得京城里的药铺不得安宁,好像是想逼着什么人露面……”
林清寒的心沉了下去。靖安侯……原来他就是当朝靖安侯。
马车晃晃悠悠地穿过街巷,她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掠过的朱门高墙,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是靖安侯,身份尊贵,为何会遭人追杀,身负箭伤与奇毒?他心口的月牙印记,与她襁褓上的那枚,到底有没有关系?还有陈掌柜的病,回春堂的变故,竟都与他侯府失窃的暖玉有关?
无数疑问缠在心头,像理不清的线。
回到回春堂时,老伙计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见她回来才松了口气:“姑娘可算回来了,刚才有人送来个盒子,说是给你的。”
林清寒接过盒子,入手轻飘飘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枚亮晶晶的糖纸,裹着小小的桂花糖,甜香瞬间漫了出来,与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抬头看向侯府的方向,阳光正好,却照不进那深宅大院里藏着的秘密。
盒子底下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笔锋依旧凌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前几日忘了说,我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