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晓行夜宿,约莫半月后,林清寒终于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刚过城门,喧嚣便如潮水般涌来。青石板路被往来马蹄踏得锃亮,两侧酒旗招展,绸缎庄的伙计站在门口吆喝,杂耍班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铜锣声、叫好声混着脂粉香、糕点甜气,撞得人耳膜发颤。
林清寒背着半旧的药篓,站在街角有些发怔。她自小在药谷长大,见过最热闹的场面,不过是山外小镇的赶集日,哪里见过这般车水马龙、楼厦连绵的景象。
“让让,让让!”身后传来车夫的吆喝,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疾驰而过,带起的风掀动了她的衣角。林清寒慌忙往旁边躲,却不慎撞到了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筐里的糖人摔了两个在地上。
“哎哟!你这姑娘走路不长眼啊?”货郎心疼地捡起碎了的糖人,眉头拧成了疙瘩。
林清寒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些糖人我赔给你。”
她从钱袋里摸出几枚铜板递过去,货郎见她态度诚恳,气也消了大半,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下次当心些。看你面生,是刚来京城?”
“嗯,来找‘回春堂’。”
“回春堂?”货郎眼睛一亮,“那可是咱们京城有名的药铺,就在前面那条街上,好找得很。听说最近掌柜的病了,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你是……”
“我是掌柜的故人,来帮忙照看几日。”林清寒含糊应着,谢过货郎,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前走。
穿过两条热闹的街巷,果然看见一间古朴的药铺,门楣上挂着“回春堂”的匾额,字迹苍劲,透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温润。只是铺子的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不像别家药铺那般人来人往。
林清寒推门进去,药香扑面而来,熟悉又亲切。柜台后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伙计,正打着瞌睡,听见动静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看她:“姑娘抓药?”
“请问,这里是陈掌柜的药铺吗?”
老伙计打量她片刻,眼里露出些疑惑:“正是,姑娘是……”
“我叫林清寒,是李伯让我来的。”
“原来是李伯说的那位姑娘!”老伙计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快进来快进来,陈掌柜病得厉害,这铺子真是快撑不住了。”
他引着林清寒往后院走,边走边叹:“前阵子掌柜的还好好的,不知怎的突然就病倒了,请来好几位大夫都瞧不出症结,只说邪气入体,开了药也不见好。”
后院是个小小的天井,种着几株草药,厢房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林清寒推门进去,只见床榻上躺着个面色蜡黄的老者,呼吸急促,眼窝深陷,正是师父的老友陈掌柜。
她上前搭了搭脉,指尖触及他的手腕,只觉脉象虚浮紊乱,果然像是中了什么邪祟,却又不似寻常毒物。
“陈掌柜这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发病前可有什么异常?”
老伙计想了想:“大约半月前吧。那天掌柜的去西市采买药材,回来就说有些头晕,第二天就起不来了。对了,他回来时,手里还多了个陌生的锦盒,说是路上捡的,打开瞧了瞧,里面是空的,随手就扔在柜台上了。”
“锦盒呢?”
“后来打扫时嫌占地方,扔了。”
林清寒皱起眉,又仔细查看了陈掌柜的舌苔,看了看他的眼底,沉吟道:“先别急,我试试。”
她从药篓里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消毒后找准穴位,轻轻刺入。片刻后,陈掌柜的咳嗽竟真的减轻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些。
老伙计又惊又喜:“姑娘这针法……厉害!”
“只是暂时压制住了。”林清寒收回银针,“他这不是普通的病症,像是被人下了慢性的迷魂散,日积月累,才拖成这样。得找到根源,才能根治。”
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老伙计出去应门,很快又转回来,神色有些为难:“姑娘,外面来了位爷,说是府里的小公子病了,急着请大夫去瞧瞧。”
林清寒略一思忖:“我去吧,正好也能打听些消息。”
她跟着老伙计回到前堂,只见柜台前站着个穿着体面的家丁,见了林清寒,眼里露出些诧异:“你就是回春堂的大夫?”
“是。”
家丁显然有些不信,但看她一身药香,眉宇间透着沉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催促道:“那快跟我走吧,我家小公子等着呢。”
林清寒抓起药箱,跟他往外走。坐上停在门口的马车,她撩开窗帘往外看,京城的街景在眼前缓缓掠过,朱门高墙,画栋雕梁,繁华背后,仿佛藏着无数看不见的暗流。
马车在一座气派的府邸前停下,门楣上悬着“靖安侯府”的匾额,烫金的字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林清寒跟着家丁往里走,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精致的偏院。刚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孩童的哭闹声,夹杂着妇人的哄劝。
“这是怎么了?”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威严,瞬间让哭闹声小了些。
林清寒脚步一顿,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抬眼望去,只见廊下站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身姿挺拔,正微微蹙眉听着乳母说话。晨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温润的轮廓,褪去了那日玄色劲装的冷硬,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矜贵。
可那眉眼,那下颌线,分明就是在药谷旧屋里,那个心口带着月牙印记的男人!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他眸子里的平静瞬间碎裂,闪过震惊、错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林清寒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手里的药箱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怎么会是他?
靖安侯府……他竟是侯府的人?
风从廊下吹过,带着庭院里海棠花的香气,吹散了她心头萦绕多日的冷香,却吹不散此刻的怔忡与恍惚。
原来,他说的“日后必当奉还”,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