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萧彻的目光落在林清寒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仿佛这屋里的其他人都成了模糊的影子。风离虽挡在身前，却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沉沉压力，像寒潭深水，藏着翻涌的暗流。

“侯爷有话不妨直说。”林清寒避开萧彻的视线，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情绪。

萧彻的目光掠过她紧抿的唇，又扫过风离护在她身前的姿态，喉结微滚，才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冰珠砸在石阶上：“皇上赐婚，我与婉柔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六。”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林清寒握着药杵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药杵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却浑然不觉。下月初六……原来这么快。

她早该知道的，他与苏婉柔有婚约在身，赐婚不过是迟早的事。可当这消息真的从他口中说出来，心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那些在枯井里的相护，在侯府的上药，在密林外的沉默守护……原来都只是她的错觉。他终究还是要娶别人的，而她，不过是他查案途中的一段插曲，甚至可能是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恭喜侯爷。”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努力带着笑意，“到时候定当送上贺礼。”

这声恭喜，说得又快又急，像是在掩饰什么。萧彻看着她低垂的眼睫，那长长的睫毛颤得厉害，像受惊的蝶翼，他心头莫名一紧，想说些什么来解释——这赐婚并非他所愿，是皇上为了平衡势力刻意为之，他曾据理力争过……可话到嘴边，却都堵了回去。

有些事，解释了又能如何？婚期已定，圣旨已下，他改变不了结局。说出来，不过是徒增她的难堪，让自己显得更像个无能的骗子。

“只是来告知你一声。”萧彻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告辞。”

他转身就走，玄色衣袍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巷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春堂里静得可怕，只有药炉里的炭火偶尔“噼啪”一声，更衬得人心头发堵。

林清寒还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哭出声。风离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指节，看着她眼底迅速漫上来的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走到药炉边，添了些炭火，又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手边，然后安静地退到一旁，守着她，像守着一株在寒风里瑟缩的草木。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寒才抬起头，眼眶红得厉害，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看着风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好笑的。”风离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语气认真，“心里难受就哭出来，憋着容易生病。”

他的话直白得像山间的风，却带着最质朴的暖意。林清寒接过帕子，指尖触到布料的温热，那点强撑的坚硬忽然就崩塌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砸在手背上，滚烫得灼人。

她不是为萧彻哭，或许只是为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哭，为那段被辜负的信任哭，为自己终究还是孤身一人哭。

风离就坐在对面，安静地陪着她，既不追问，也不催促，只是在她哭得喘不过气时，递上一杯温水，在她帕子湿透时，默默再递一块。他的存在像一棵沉默的树，不需要言语，就足以让人安心依靠。

等眼泪渐渐止住，林清寒觉得心里那股尖锐的疼淡了些，只剩下钝钝的酸涩。她看着风离，有些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我说了，不笑话你。”风离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忽然伸手，想像在河滩边那样拍拍她的肩膀，手伸到半空却又顿住，最终只是轻轻敲了敲桌子，“饿了吧？我去买你爱吃的糖糕。”

他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有些急，像是在掩饰什么。林清寒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冲淡了不少苦涩。

那晚，秦伯早睡下了，回春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风离买了糖糕，还拎了壶温热的米酒，摆在桌上。

“喝点吧，暖暖身子。”他给林清寒倒了杯酒，“这酒不烈，像甜水。”

林清寒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果然带着淡淡的米香和甜味，滑入喉咙，熨帖了不少。

“其实我以前最讨厌京城。”风离喝着酒，忽然开口，“觉得这里的人说话都绕着弯，一点都不实在。江湖人多好，喜欢就说，讨厌就打，痛快。”

他看着林清寒，眼睛在灯火下亮闪闪的：“但现在觉得，偶尔待待也不错。至少……能遇到想护着的人。”

这话说得坦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烈，没有丝毫掩饰。林清寒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正好撞进他清亮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纯粹的关切，像山间的清泉，干净得让人心头发颤。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米酒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心里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悄悄融化了一角。

“风离，”她轻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在她最难堪的时候递上帕子，谢谢你在她最狼狈的时候递上温水，谢谢你……让她知道，这世间除了那些沉重的纠葛，还有这样简单直接的温暖。

风离看着她的笑，那笑容在灯火下浅浅的，像初春刚解冻的溪流，清润动人。他忽然觉得，放弃那些江湖漂泊的日子，留在这方寸药铺里，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给她添满了酒。

那一晚，两人没再提萧彻，也没说那些烦心的过往，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风离讲江湖上的趣闻，说他曾在江南见过会跳舞的鱼，在塞北遇过会说话的狼；林清寒就讲药谷的事，说哪种草药开花时会引来蝴蝶，哪种野果熟了甜得发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柔得像一层纱。空气中弥漫着药香和米酒的甜香，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悄然滋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林清寒知道，萧彻的婚讯像一道分水岭，将她与过去那段混沌的牵绊彻底隔开。而身边这个愿意放弃江湖、留下来陪她的少年，正用他的方式，一点点走进她心里，让她在这片荒芜里，看到了一点新的可能。

只是这可能背后藏着什么，她还不敢深想。她只知道，此刻身边的温暖是真实的，这份不用猜忌、不用防备的陪伴，是她久违的奢望。

而远处的侯府里，萧彻正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一枚冰冷的玉佩。他能想象出林清寒听到婚讯时的模样，或许是冷漠，或许是嘲讽，却独独没料到……自己会如此在意她的反应。

心口那点空落落的疼，像被风吹进了沙子，磨得他辗转难眠。他知道自己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接受赐婚，稳住二皇子，才能更好地查清旧案，护她周全。可为什么，一想到她可能在别人身边寻求安慰，他就恨不得立刻冲回回春堂，将她从那个游侠身边拉回来？

夜色深沉，两处灯火，两种心事，都在这寂静的京城里，翻涌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