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骚动像潮水般退去时，天边已泛起一层淡青。沈砚之站在巷尾的老槐树下，指尖的骨符凉得像块冰，连带着夜风都染上几分刺骨的寒意。
陆烬拍了拍他的胳膊，帆布包往肩上甩了甩：“找个地方落脚？我知道附近有家茶馆，后堂能歇脚，老板是个聋子，嘴严实。”
沈砚之点头，跟着他拐进另一条窄巷。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两侧的院墙爬满枯藤，偶尔有窗棂透出昏黄的灯，像只半眯的眼。走了约莫一刻钟，陆烬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叩了叩门环，三长两短，节奏古怪。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穿灰布褂子的老头探出头，瞎了只眼，另一只眼浑浊地扫过两人，喉咙里“嗬嗬”两声，侧身让他们进去。
“这是老周，”陆烬压低声音，“年轻时在墓里被沼气熏坏了嗓子，耳朵也半聋不聋，但沏茶是一绝。”
茶馆后堂逼仄，摆着两张方桌，墙角堆着半人高的茶箱。老周端上两碗热茶，茶梗在水里竖得笔直，氤氲的热气里飘着股说不清的药味。沈砚之没动，从袖袋里摸出那枚骨符，放在桌上。
“这符牌的材质，不是兽骨。”他用指尖敲了敲符牌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更像……人骨。”
陆烬挑眉，拿起符牌凑到灯下看。符牌表面光滑，却在灯光下显出细密的冰裂纹，像冻裂的湖面。“人骨能这么硬？”他用指甲刮了刮，没留下痕迹，“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浸过。”
“是水银。”沈砚之指尖划过符牌背面的符号，“先秦时有种邪术，用活人殉葬，再灌水银防腐，让死者怨气不散，守着墓穴。这符牌上的纹路，和我在一本残卷上见过的‘镇尸符’相似，只是更繁复。”
陆烬啧了声，把符牌扔回桌上：“这么说，老王头说的那个将军坟，是个凶穴？”
“未必是将军坟。”沈砚之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洛阳一带的古墓，十有八九是被盗过的。他说那坟里全是水，更像是被地下水淹了的积尸地。”
正说着，后堂的门被推开，一个穿蓝布衫的年轻人端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碟酱菜。他约莫二十出头，眉眼清秀，看到桌上的骨符时，手明显抖了一下，酱菜碟“当啷”撞在桌上。
“小杨，毛手毛脚的。”老周在门口咳嗽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警告。
小杨慌忙低下头，把酱菜往桌上推：“周爷让我给两位送点……送点下茶的。”他说话时，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枚骨符，喉结不停滚动。
陆烬注意到他左手腕上缠着块白布，边缘隐隐透出红痕。“你认识这东西？”他突然开口，声音沉了沉。
小杨吓得一哆嗦，往后退了半步：“不……不认识，就是看着……看着有点吓人。”
“他是黑石镇的人。”老周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拄着根拐杖，拐杖头是个磨得光滑的铜球，“前几天来城里找活干，说家里遭了灾。”
黑石镇。
沈砚之和陆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沈砚之拿起骨符，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小哥，你家在黑石镇？”
小杨脸色发白，捏着衣角没说话。老周用拐杖戳了戳地面，铜球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小杨，沈先生问你话呢。”
小杨咬了咬嘴唇，声音细若蚊蚋：“是……我家就在黑石镇东头。前阵子……前阵子镇上出了点事，我才来城里躲躲。”
“出了什么事？”陆烬追问。
“死人了。”小杨的声音发颤，“是……是张屠户。他去后山砍柴，三天没回来，后来有人在山脚下的水潭里发现了他……人泡得肿了，手腕上……手腕上有青黑色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勒过……”
沈砚之指尖一顿，看向桌上的骨符。老王头手腕上的印子，和张屠户的一模一样。
“黑石镇后山，是不是有座老坟？”他问道。
小杨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恐：“您怎么知道？那坟叫‘将军冢’，镇上老人说，是以前一个战死的将军埋在那儿。前阵子下大雨，把坟顶冲塌了个洞，张屠户就……就去过那附近。”
陆烬拿起那张地图，摊在桌上。地图上用朱砂标的那个点，正好在黑石镇后山的位置。
“看来，咱们得去趟黑石镇了。”他看向沈砚之，眼里的兴奋压不住，“正好会会那个‘将军冢’。”
小杨听到“将军冢”三个字，突然浑身发抖，转身就想往外跑，却被老周用拐杖拦住了去路。“周爷！”他带着哭腔，“那地方不能去！去了的人都没好下场！我爹就是……就是去年去那附近找草药，再也没回来！”
沈砚之看着他，语气平静：“你爹失踪前，有没有带回来什么东西？比如……一块骨头做的牌子？”
小杨愣了愣，突然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有！他回来时手里就拿着块黑骨头，说能卖大钱！当天晚上，我就听见他屋里有哭声，像个女人在哭……第二天，他就不见了！”
后堂里静得可怕，只有小杨压抑的哭声和老周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陆烬把地图折起来，塞进包里，又拿起那枚骨符，掂量了掂量。
“看来，这东西不只是钥匙。”他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温度，“还是催命符。”
沈砚之站起身，理了理长衫：“天亮就出发。”他看向瘫在地上的小杨，“你要是敢报官，或者给其他人透信，后果自负。”
小杨吓得连连摇头，脸色惨白如纸。
老周拄着拐杖，把他们送到门口。临出门时，他突然抓住沈砚之的袖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黑石镇的水，比你们想的深。那将军冢里，埋的不是将军。”
沈砚之没说话，挣开他的手，转身走进晨雾里。陆烬跟在后面，回头看了眼老周，见他正用拐杖头的铜球，一下下蹭着门框上的一道刻痕，那刻痕歪歪扭扭，像个没写完的“死”字。
晨雾越来越浓，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渐渐吞没。桌上的骨符还在，在昏暗的光线下，背面的符号仿佛真的活了过来，扭曲着，像一张在哭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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