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思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双在荧幕上惯常演绎深情、悲恸、狂喜,被无数影评人盛赞为“盛得下整个星河”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只有她。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又被强行压抑下的风暴卷起滔天巨浪。额角甚至能看见微微鼓动的青筋。
走廊顶端的烟雾报警器边缘,那个不起眼的黑色半球体镜头,红灯微弱地亮着。寂静中,仿佛能听到电流通过的嘶嘶声,以及屏幕另一端无数观众骤然屏息的窒息感。
【卧槽!!!!!!】 【直播!真的是直播!我他妈手在抖!】 【他回来了!他真的连夜杀回来了!】 【这眼神……白九思要碎了……】 【花如月好狠……但我好爱!】 【当年分手原话?到底是什么啊!急死我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裹挟着旧日爱恨的碎片,扎得人肺腑生疼。
花如月却仿佛对那几乎要实质化的痛苦和惊涛骇浪毫无所觉。她甚至微微仰头,将杯中那点残酒饮尽。纤细的脖颈拉出优美而脆弱的弧线,喉间轻轻滚动了一下。一个从容的、甚至带着点餍足感的动作。
然后,她放下酒杯。玻璃杯底触碰走廊边矮柜的木质表面,发出“哒”的一声轻响,在死寂中如同敲在心尖上。
她看着他,像是要彻底击碎他最后一丝强撑的体面,红唇再度开启。
“……忘了?”她轻笑,那笑声又冷又脆,像冰棱相互撞击,“需要我提醒你吗?在那个路口,下雨天。你说——”
白九思猛地闭上了眼。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整个人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些被他强行封印、用十年时间试图磨灭的记忆碎片,伴随着她冰冷的声音,劈头盖脸地砸了回来。
潮湿的雨气,汽车尾灯在水洼里拉长的红色光晕,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还有自己喉咙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沾着血沫的……
不。
不能。
绝不能再从她嘴里听到第二次。
“……够了。”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被粗粝的砂纸狠狠打磨过,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那双紧闭的眼睫也在剧烈地颤抖着,泄露了主人试图冰封的火山内核。
他倏地睁开眼,眼底是红的,里面翻涌着痛苦、狼狈,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凶狠。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她,投下浓重的阴影。冰冷的寒意和他身上淡淡的、来自异国的雪松古龙水气味强势地侵袭了她周围的蔷薇香氛。
“花如月,”他几乎是咬着牙,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却又燃烧着看不见的火,“你非要这样?”
他靠得极近,近到花如月能看清他眼白上细微的血丝,和他微微颤抖的指尖。那是一种极具压迫性的姿态,仿佛下一秒就要扼住她的咽喉,或者……将她彻底揉碎。
但花如月只是微微抬着下巴,迎视着他。她的眼神甚至没有一丝闪躲,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失态与狰狞。
“我怎样?”她反问,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 genuinely 的好奇,“不是你先来问我的吗?问我凭什么。”
她微微偏头,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那个仍在工作的摄像头,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清晰,一字一字,慢条斯理地钉入他的耳膜,也钉入所有屏幕前观众的耳朵:
“白先生,忘性这么大,可不该是影帝的水平。”
【啊啊啊啊啊杀疯了!真的杀疯了!】 【信息量爆炸!下雨的路口!到底说了什么!】 【白九思看起来真的要哭了……好痛……】 【花如月好强的心理素质,这都不退?】 【这不是剧本!这绝对TM不是剧本!谁编得出这种台词!】 【前任见面,分外眼红,这是要你死我活啊!】 【赌五毛,白九思当年肯定是渣男!】 【未必!万一是花如月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呢?】 【直播间人数爆了!平台要崩了!】
白九思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死死盯着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所有的风度、演技、常年维持的完美面具,在这一刻被她三言两语撕得粉碎,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从未愈合的伤口。
他猛地抬手——
花如月眼神倏然一冷,却没有后退。
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在特写镜头下被赞美的手,最终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狠狠一拳砸在了她旁边的门框上!
“砰!”
一声闷响。力道大得甚至让厚重的实木门都震颤了一下。
楼下的某个房间,似乎传来一声模糊的惊呼,又立刻被人捂住。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
白九思的拳头仍抵在门框上,指节处瞬间泛红,甚至擦破了皮,渗出血丝。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紧绷的下颌线和剧烈滑动的喉结。
花如月的目光在他渗血的指节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微微闪烁,那冰封的湖面似乎终于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厌倦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
“看来你不想回忆。”她语气平淡下来,甚至带着一点意兴阑珊的疲惫,“那就这样吧。”
她伸手,准备关门。
“等等。”
他的声音低哑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花如月动作停住,抬眼看他。
白九思缓缓抬起头,碎发后的眼睛红得骇人,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痛苦、不甘、愤怒,还有一丝……哀求?
“就一句话,”他看着她,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就一句。当年……你有没有……”
他的话没有问完。
但花如月听懂了。
有没有爱过?有没有一刻真心?有没有像他一样,在这十年里,哪怕只有一瞬间,被回忆折磨?
走廊的灯光昏黄,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像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花如月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白九思眼底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几乎要彻底熄灭。
然后,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很飘忽,甚至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比之前任何一句话都更具杀伤力。
“白九思,”她说,“你还在问这种问题,真可悲。”
说完,她没有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后退一步,关上了门。
“咔哒。”
一声轻响。门锁落下。
将他,和他所有未尽的言语、汹涌的情绪,彻底隔绝在外。
白九思僵立在紧闭的房门前,像一尊瞬间被抽去所有灵魂的雕塑。只有那只砸在门框上的手,仍在缓慢地渗出血珠,一滴,一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暗色的痕迹。
走廊尽头,似乎有极轻微的、压抑着的抽气声传来。是其他被惊醒的嘉宾,躲在暗处,目睹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切。
别墅重归死寂。
只有无数屏幕之外,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正以这场凌晨的直播为中心,疯狂席卷整个网络。
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