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在眼前合拢,隔绝了那张瞬间失血、碎裂般的神情。
花如月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门外死寂无声。方才交锋的每一帧画面,他眼底猩红的痛楚,拳头砸在门框上的闷响,以及自己最后那句淬了冰的判词,都在空气里留下辛辣的余味,丝丝缕缕,钻进肺腑。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颤了一下,又很快被强行压稳。
走廊外,终于传来沉重的、一步一顿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楼梯方向。
她这才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丝质睡袍皱成一团。抬起手,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她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
窗外,天际已经透出一点模糊的灰白。
---
楼下客厅,死一样的寂静弥漫着。
几位被惊醒的嘉宾穿着睡衣,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开口,眼神里交换着惊魂未定和巨大的八卦渴望。厨房的阴影里,节目组的值班导演和两个摄影师缩在监控器后面,脸色激动又惶恐,对着耳麦急促地低声沟通着什么。
“直播切了没?早就切了?!妈的,最后那一段……赶紧联系公关团队!” “热搜肯定爆了……” “白老师他……他手好像流血了,要不要叫医护?” “别去!现在谁去触霉头?!”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所有人瞬间噤声,齐刷刷望过去。
白九思走了下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但换不去一身沉郁的低气压和眼底未散的赤红。右手随意缠了几圈白色的纱布,渗着一点突兀的血色。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时在荧幕上更显冷峻,那种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和空洞。
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冰箱,拿出一瓶冰水,拧开,仰头灌了几口。喉结剧烈地滑动,冰冷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落,没入衣领。
空气凝固得能拧出水来。
最终,还是年纪最长的男嘉宾,一位温文尔雅的建筑师林深,轻咳一声,试图打破僵局:“九思……你没事吧?手……”
白九思放下水瓶,目光扫过客厅里一个个僵硬的身影,最后落在林深身上,那眼神没有什么温度,只极淡地摇了一下头:“没事。抱歉,吵到大家休息。”
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仿佛刚才楼上那场失控的风暴只是众人的幻觉。
“没、没关系……”另一位女嘉宾,活泼的插画师苏晚晚连忙摆手,声音还有点发虚,“那个……如月姐她……也没事吧?”
白九思拿着水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塑料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喝了一口水。
“今天的早餐我来做吧。”他忽然说,转身打开了冰箱门,拿出鸡蛋和吐司,“算赔罪。”
“啊?不用不用!”苏晚晚受宠若惊。 “让他做。”另一个略显清冷的声线响起。是另一位女嘉宾,芭蕾舞者秦霏,她抱着手臂靠在餐厅门框上,目光冷静地掠过白九思缠着纱布的手,“我们需要谈谈,关于刚才的……直播事故。”
白九思动作没停,熟练地给平底锅刷油,打蛋:“没什么可谈的。私人恩怨,影响节目了,后续我会处理。”
“私人恩怨闹到全球直播,这就不是一句‘我会处理’能盖过去的了,白影帝。”秦霏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压力。
白九思煎蛋的动作停顿了一秒。蛋液在热油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弥漫开来,却驱不散空气中的紧绷。
“你们想知道什么?”他背对着众人,声音听不出情绪,“想知道她说的对不对?想知道我是不是那个求而不得、可笑又可悲的人?”
他忽然笑了一下,短促而自嘲。
“是。”他干脆利落地承认,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她没说错。是我忘不了。是我十年都没走出去。可笑吗?我也觉得。”
他关掉火,将煎好的太阳蛋盛进盘子,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震惊的脸。
“所以,别再问她任何问题。有什么想知道的,来问我。”
他说完,端起盘子,走向餐厅的长桌,不再言语。
客厅里落针可闻,只剩下吐司机“啪”地弹起的声音。
---
花如月下楼时,已是两小时后。
她换上了一身奶白色的针织长裙,妆容精致,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天鹅颈,神色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眼底深处,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冽。
餐厅里气氛诡异。
其他嘉宾都在,默默地吃着早餐。白九思坐在长桌最远端,面前的食物没动多少,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却久久没有翻页。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他一半身影照得明亮,另一半却陷在浓重的阴影里,那道界限泾渭分明,如同他此刻的存在。
听到脚步声,所有人都抬起头。
目光复杂。探究,同情,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如月,快来吃早餐,九思哥做的,味道很棒。”苏晚晚努力活跃气氛,声音却有点干巴巴的。
“谢谢。”花如月微微颔首,声音清淡。她走到餐桌旁,刻意选了一个离白九思最远的位置坐下。
林深将一盘煎蛋和吐司推到她面前。
“谢谢。”她又说了一次,拿起刀叉,安静地开始进食。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沉默像厚重的毯子,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个……”苏晚晚憋不住了,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花如月,又怯怯地瞟了一眼远处的白九思,“如月姐,你和九思哥……真的……”
“晚晚。”林深出声制止,温和却不容置疑。
花如月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苏晚晚,最终,落在那端仿佛与世隔绝的男人身上。
白九思依然盯着报纸,仿佛那上面的字迹有多么吸引人,但紧绷的侧脸线条暴露了他并非表面那么无动于衷。
花如月收回目光,端起旁边的橙汁喝了一口。
“都是过去的事了。”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没必要再提。”
她轻描淡写,将昨夜那场几乎掀翻屋顶的风暴,定义为“没必要再提”的过去。
远处的白九思,捏着报纸边缘的指尖,猝然收紧。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褶皱声。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长长的餐桌,笔直地射向她。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夜未眠的血丝,和一种几乎要将她钉死在原地的审视。
花如月没有回避,坦然回望。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礼貌的、询问似的疑惑,仿佛在问:你看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无声的交锋在空气中碰撞,噼啪作响。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
良久。
白九思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冰冷,没有任何笑意。
他放下报纸,站起身。
“各位慢用。”
他拉开椅子,转身离开餐厅,没有再看花如月一眼。
背影挺拔,却无端透出一种孤绝的落寞。
花如月垂下眼睫,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早已冷掉的太阳蛋。
刀叉划过瓷盘,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