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错过（4）

刀叉划过冷掉的煎蛋边缘，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刮擦声，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花如月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她吃得极其缓慢，每一口都咀嚼得认真，仿佛那是世间罕有的珍馐，而非一个心绪翻涌的男人在凌晨仓促弄出的、已经凉透的食物。

餐厅里的其他人，眼神在空中飞快地交错，无声地传递着信息，却没人再敢轻易开口。空气里漂浮着尴尬、好奇，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兴奋。真人秀的镜头忠实地捕捉着每一帧微妙的表情。

【她怎么还能这么平静？？？】 【心脏是铁打的吗？白影帝刚才那眼神我隔着屏幕都心碎了】 【这才是真·女王，前任杀上门来砸场子，照样慢条斯理吃早餐】 【赌一包辣条，她绝对在硬撑】 【修罗场！这才是我想看的恋综！打起来！】

早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结束。

按照节目流程，今天是集体活动日，安排的是市内美术馆参观和之后的咖啡厅交流。出发前，需要选择同行车辆和同伴。

节目组显然深谙搞事之道，将选择方式定为匿名抽签，但签筒里只有两个颜色，抽中同色的人自动一组。

“希望能和如月姐一组！”苏晚晚双手合十，小声祈祷，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纯粹的好奇和崇拜。

花如月淡淡笑了笑，没说话，伸手从助理捧着的黑色签筒里，抽出一支细长的竹签。

鲜红色。

她捏着那截红签，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竹面上摩挲了一下。

另一边，白九思面无表情，几乎是看也没看，随手抽出一支。

他修长的手指展开。

同样刺目的鲜红色。

空气瞬间再度凝固。

【！！！节目组会玩！】 【命运的红线（bushi）是孽缘的红签！】 【啊啊啊杀了我给他们俩助兴吧！我要看他们单独相处！】 【白九思脸都绿了哈哈哈】 【花如月表情没变，但我感觉她周围温度降了十度】

白九思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红签上，停顿了足足三秒，然后猛地抬起，射向花如月。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晦暗，有嘲弄，还有一丝被命运（或者说节目组）捉弄的烦躁。

花如月却只是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晃了晃手中的红签，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看不出什么意味的弧度：“好巧。”

白九思下颌线绷紧，最终什么也没说，率先转身走向节目组安排的黑色SUV。

车程四十分钟。密闭的车厢空间，仿佛一个独立的、被剥离出来的小世界。

车窗阻隔了外界的大部分噪音，只余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摄影师坐在副驾驶，镜头沉默地对准后座。

花如月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便转头看向窗外。城市街景飞速倒退，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上午明亮的阳光，有些刺眼。

白九思坐在另一端，最大限度拉远距离，同样侧头望着自己这边的车窗。后座空间宽敞，两人之间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鸿沟。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镜头捕捉着他们每一寸细微的反应：白九思搭在膝盖上、无意识蜷起又松开的手指；花如月微微抿紧的、卸去了那抹正红色的唇瓣。

【这沉默震耳欲聋】 【说话啊！求你们了！说句话吧！急死我了！】 【最熟悉的陌生人……太好磕了（bushi）】 【这气氛，我隔着屏幕都尴尬得脚趾抠地】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死寂。没有预兆，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一种破罐破摔的冷硬。他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仿佛那句话不是对她说，而是对玻璃上的倒影。

花如月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缓缓转回头，目光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

“问什么？”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问你手上的伤？还是问……你昨晚没睡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但配上她平淡无波的语调，只显得格外讽刺。

白九思终于转过头，眼底血丝未退，像困顿的兽：“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花如月微微偏头，眼神里是真的疑惑，仿佛真的不明白他还在纠缠什么，“问我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话？我记得很清楚。需要我复述吗？你说……”

“花如月！”他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再次刺痛后的尖锐怒意。前排的摄影师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停住，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他胸膛起伏，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那股翻腾的情绪压下去，声音重新变得低哑，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就真的……没有一点可能了？”

这句话问得突兀，含糊，没头没尾。但在场的两人，以及屏幕前所有竖着耳朵的观众，都听懂了。

那是一个男人褪去了所有光环和骄傲，在被彻底击碎后，从废墟里挣扎着捧出的、最后一点卑微的希冀。

花如月沉默了。

她看着他，看着那双曾盛满星光、此刻却只剩下红血丝和浓重疲惫的眼睛。时间在密闭的车厢里再次被拉长。

然后，她极轻地、几乎看不见地摇了一下头。

那动作幅度太小，却带着千钧之力。

“白九思，”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最锋利的刀片，精准地划开最后一丝幻想，“路是自己选的。摔碎了的东西，就算粘起来，裂痕也在。”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他缠着纱布的手，最终重新看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冷淡的侧影。

“别再往回看了。没意思。”

白九思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的侧影烙进瞳孔深处。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

他猛地转回头，不再发一言。

车厢内重回令人绝望的沉默，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厚重。

直到车辆缓缓驶入美术馆停车场。

车门打开，新鲜空气涌入的瞬间，白九思几乎是立刻推门下车，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没有等她。

花如月则慢了一拍，由工作人员扶了一下，才优雅地迈步下车。

阳光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看着前方那个几乎要融入光里的、决绝而孤直的背影。

她抬起手，极快地、用指尖拭了一下眼角。

动作快得像是幻觉。

只有高清的镜头，捕捉到那一瞬间，她眼角被阳光晃出的、那一点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晶莹水光。

【？？？我看到了什么？】 【花如月……哭了？】 【是眼泪吗？是阳光太刺眼吧！】 【她肯定心里也不好受！她绝对还爱他！】 【妈的，这比大哭大闹还让人难受……】 【虐死我了！你们俩赶紧复合吧求求了！】

她放下手，脸上已恢复一贯的清冷平静，仿佛刚才那刹那的脆弱，从未发生过。

她抬步，不紧不慢地，跟上了前方那个同样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的背影。

美术馆巨大的玻璃幕墙，冰冷地反射着阳光，将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都笼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