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错过（6）

月光被厚重的窗帘滤过，只剩一层稀薄的灰蓝，涂抹在卧室的地板上。花如月背抵着门板，地板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睡裙渗进来。指尖按在眼皮上，用力得几乎要按进骨骼，试图将那不请自来的湿意彻底逼退。

门外，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凝视感终于消失了，脚步声远去，融入别墅深沉的寂静。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直到四肢都有些发麻，才缓缓站起身。脸上最后一点波动的痕迹也已被彻底抹平，像一潭深冬的湖水，封冻得严严实实。

她走到床头柜边，拿起静音已久的私人手机。屏幕亮起，无数条推送争先恐后地跳出来，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影帝深夜破防！零票羞辱！》《花如月冷酷到底，白九思沦为笑柄》《换乘恋爱直播事故，顶流情路彻底崩塌？》。

她面无表情地划掉通知，点开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了条极简的短信。

「热度够了。下一步按计划。」

对方回复得很快：「收到。他团队刚才联系了节目组，施压很强。你自己当心。」

花如月熄掉屏幕，将手机扔回床头。当心？她走到今天，还有什么好当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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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餐厅里的空气比昨日更加稀薄。

花如月下来时，其他人已经差不多到齐。白九思坐在老位置，面前摆着一杯黑咖啡，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他换了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衬衫，下颌线绷得冷硬，除了眼底残留的些许血丝，几乎看不出昨夜零票的狼狈和凌晨在她门外的失态。

仿佛那层坚硬的影帝外壳，经过一夜的自我修复，又重新严密地包裹了起来。

只是当花如月拉开椅子坐下时，他滑动屏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视线并未抬起，周身的气压却无声地降低了几度。

苏晚晚小心翼翼地分发着酸奶，眼神在两人之间偷偷逡巡，大气不敢出。

今天的约会安排即将公布。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最大的悬念无疑是花如月的那一票，究竟投给了谁。

主持人拿着任务卡出现时，笑容都带着几分谨慎。

“经过昨日的相处和匿名投票，今天的约会分组如下——”他念出名字，“林深和苏晚晚，城市骑行。秦霏和陈铎（另一位男嘉宾），陶艺体验。”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最后两人身上。

“花如月，和白九思。”他念出这个组合时，语气平直得像在念天气预报，“你们的任务是，共同准备今晚别墅的烧烤晚宴，负责食材采购和烹饪。”

【？？？？？？】 【等等！花如月投了白九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节目组搞事吧？强行安排？】 【昨晚零票今天约会？这剧本也太硬了！】 【但花如月表情好像有点意外？不像她投的啊】

花如月握着餐具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主持人，细长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松开。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里带上一丝极淡的审视。

白九思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向主持人，眼神锐利得像冰锥：“分组依据是什么？”

主持人面对他的直视，压力陡增，勉强维持着笑容：“是根据各位昨天的投票……综合决定的。”

“综合？”白九思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质疑毫不掩饰。他显然不信自己那零票能“综合”出这个结果。

花如月却忽然轻笑了一声，极轻，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她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掠过白九思紧绷的脸。

“走吧。”她站起身，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不是要采购吗？早点去市场食材新鲜。”

她甚至没有再看主持人一眼，仿佛接受了这个无论原因为何的安排。

白九思盯着她坦然离席的背影，眸色沉郁，最终也推开椅子，跟了上去。那背影依旧挺拔冷硬，却无端透出一股被无形绳索捆绑住的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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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里人流不多，巨大的冷气口嘶嘶地输送着凉风。

花如月推着一辆购物车，行走在生鲜区的货架之间，目光专注地挑选着牛排和海鲜，偶尔拿起一样查看产地和日期，专业得像个美食家。白九思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手里拿着节目组给的采购清单，却心不在焉，视线大多数时候落在她清瘦的脊背上。

两人之间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不再是车上那种剑拔弩张的死寂，而变成了一种更加古怪的、粘稠的、各怀鬼胎的胶着。

【像不像冷战的小夫妻出来买菜？】 【花如月真的好专业，白九思完全在梦游】 【他看她的眼神……我形容不出来，好复杂】 【恨里带着不甘，不甘里带着好奇，好奇里还有点别的……】

“你投了我？”

他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冷鲜区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那层胶着的沉默。他没有用疑问句，语气更接近于一种混杂着嘲讽和难以置信的陈述。

花如月正拿起一盒澳牛，闻言动作没停，仔细看着脂肪纹理，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重要吗？”

“重要。”他上前一步，逼近她身后，购物车轻微地碰撞了一下她的车尾。冰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超市的冷气，侵袭过来。“告诉我，是不是你投的。”

花如月终于放下那盒牛肉，转过身，仰头看着他。冷白的灯光从头顶打下，让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都无所遁形——平静，甚至有点无聊。

“如果我说是呢？”她反问，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近乎挑衅的弧度，“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可能？这就是我的答案。”

白九思的瞳孔猛地收缩，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铁。他死死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

花如月毫不避让地回视，眼神清亮，却深不见底。

几秒后，他眼底那骤起的风暴又一点点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算得上悲哀的审视。

“不，”他缓缓摇头，声音低哑下去，“你不会。花如月，你再恨我，也不会用这种幼稚的方式羞辱我。”

他像是终于抓住了某种确信，语气变得笃定：“是节目组做的安排。为什么？”

花如月脸上的那点弧度消失了。她静静看了他两秒，忽然别开目光，重新推起购物车向前走去。

“谁知道呢。”她的声音飘过来，轻描淡写，“或许看你可怜。”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刚刚重建起来的冷静。

白九思猛地抓住她的购物车扶手，力道大得让车子戛然而止。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可怜？”他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怒意和屈辱，“花如月，我需要你可怜？”

花如月被迫停下，回过头。她的目光落在他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上，又缓缓移到他因愤怒而微微发红的眼睛上。

超市的广播正在播放一首甜腻的情歌，与此刻的气氛格格不入。

“你需要什么，你自己清楚吗？白九思。”她问，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你需要的是过去那个围着摩卡打转的傻小子，还是现在这个只能喝下苦艾酒（意指美式咖啡）的影帝？”

她轻轻拨开他攥紧扶手的手，那动作甚至算不上推开，更像是一种不屑一顾的拂拭。

“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

她推着车，毫不留恋地走向海鲜区。留下白九思一个人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超市冰冷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孤寂的影子，那句“不是一路人”在他耳边反复回荡，比任何直接的羞辱都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

【卧槽！金句输出机！】 【‘需要的是过去的傻小子还是现在的影帝’暴击！】 【她真的……好了解他，也好残忍】 【白九思又被捅刀子了，这次是内伤】 【这对真的太伤了，爱和恨都太浓了】

采购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结束。结账，上车，返回别墅，两人再无一字交流。

直到傍晚，别墅后院支起烧烤架，炭火噼啪作响，烟雾袅袅升起。

其他嘉宾陆续回来，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音乐响起，啤酒杯碰撞，笑声不断。苏晚晚和秦霏试图帮忙，被花如月温和却坚定地劝去休息。

她系着一条简单的碎花围裙，熟练地给牛排翻面，刷酱料，控制火候。动作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仿佛白天超市里那场交锋从未发生。

白九思则被安排处理蔬菜沙拉。他站在长桌另一边，心不在焉地切割着番茄和生菜，刀工笨拙，目光却时不时穿过烟雾，落在那个被火光映照得眉眼格外清晰的女人身上。

她微微弯着腰，几缕碎发垂落颊边，侧脸在跃动的火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甚至有一种近乎温暖的错觉。但那双眼睛，依旧是冷的，映着炭火，却点不燃一丝温度。

【花如月居然还会烧烤？全能啊！】 【白九思切个菜像在解剖……心早就飞了】 【他一直在看她！眼神都没挪开过！】 《“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这条弹幕飘过，后面跟了一长串+1。

“喂！九思！”林深举着啤酒杯过来，好笑地指着他手里的刀，“番茄跟你有仇吗？都快切成泥了。”

白九思猛地回神，低头看着案板上惨不忍睹的番茄，愣了一下。

花如月那边正好烤好一批肉串，她拿起一串，很自然地递向白九思的方向，目光却看着林深：“尝尝味道？”

林深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如月！哇，好香！”

白九思伸出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她递出来的那串，根本不是给他的。

花如月仿佛才看到他伸出的手，目光淡淡扫过，没什么表示，转身继续照顾烤架上的食物。

白九思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缓缓收回，攥紧，指节根根泛白。他低头，看着那盘被自己摧残得不成样子的蔬菜沙拉，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旁边一瓶未开封的烧烤酱，走到烤架旁。

“试试这个。”他拧开盖子，语气生硬，不由分说地就要往她正在烤的鸡翅上挤。

花如月抬手，用刷子格开了他的手腕。

“这个甜度太高，会抢味。”她语气平静，带着专业厨师般的不容置疑，“用旁边那瓶黑椒的。”

她的拒绝干脆利落，甚至懒得看他一眼。

白九思举着酱瓶的手僵在半空，额角青筋跳了一下。周围的说笑声似乎也低了下去，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

炭火噼啪作响，烟雾缭绕。

他看着她被火光照亮的、冷静到近乎无情的侧脸，所有压抑了一整天的、混杂着屈辱、不甘、愤怒和某种连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痛苦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那层勉强维持的体面。

他猛地将手里的酱瓶掼在旁边的料理台上！

“砰”的一声巨响！

玻璃瓶炸裂开来，浓稠的酱汁四溅，染脏了台面，也溅落在他昂贵的衬衫袖口和手背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呆了，瞬间鸦雀无声。音乐还在响，却显得格外突兀。

苏晚晚吓得捂住了嘴。

花如月终于转过头，正视他。火光在她眼底跳动，映出的却不是惊慌，而是一种冰冷的、果然如此的了然。

白九思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燃烧的胸腔里呕出来，嘶哑，破碎，却带着孤注一掷的重量：

“花如月……”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再无办法的绝望。

烟雾缭绕中，他站在酱汁狼藉的料理台前，像一头困兽，狼狈，失态，却终于撕开了所有伪装，露出了血淋淋的内里。

花如月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手里的刷子还滴着酱汁。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扯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个笑。没有任何暖意，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冰封的嘲弄。

“这句话……”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入他最后的防线。

“你十年前，怎么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