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花如月猛地别过头,肩头难以抑制地轻颤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挣扎的叶子。十年筑起的冰墙,在那句“爱得太他妈怕了”和那张泛黄旧纸面前,土崩瓦解,碎成齑粉,露出底下从未愈合的、鲜血淋漓的内里。
海风呼啸着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卷起她散落的长发,带着咸涩的潮气,也带着过往十年沉重的尘埃。
白九思递着那张纸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崩溃的侧影,眼底是巨大的痛楚和一丝慌乱的无措。他想上前,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徒劳地举着那页仿佛重逾千钧的纸张。
良久。
花如月极其缓慢地转回头。脸上泪痕未干,眼底却已是一片被泪水洗刷过的、冰冷的清明。那清明里,没有原谅,没有感动,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透彻。
她终于伸出手,指尖微颤,却异常稳定地,接过了那张纸。
纸张粗糙的边缘摩擦着指腹,带着岁月的重量和某种不详的寒意。她没有打开看,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只是紧紧攥住了它,指节用力到泛白。
“白九思。”她开口,声音被泪浸过,沙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
他屏住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你以为,”她看着他,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他所有侥幸,“把这些说出来,把这张纸给我,我们之间,就扯平了?”
白九思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你当年的选择,或许有你的理由。”她继续,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悬崖的岩石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回响,“你的恐惧,你的不得已,我听到了。”
海风卷起她的裙摆,猎猎作响。
“但这不代表,你给我的那些伤害,就不存在了。”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颤抖,“不代表我这十年,就白过了。”
“你凭什么觉得,”她向前逼近一步,泪痕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在你功成名就、扫清一切麻烦之后,回过头来找我,我就该等在原地?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你这迟来的、伟大的苦衷和忏悔?”
白九思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半步,像是被她话语里的尖锐刺得站立不稳。
“我不是你豢养的宠物,高兴时逗弄几下,遇到风雨就一脚踢开!”她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燃起压抑已久的怒火和深刻的悲哀,“你当年选择独自承担,是你的事。你选择用那种方式推开我,也是你的事。”
“现在,你选择说出来,还是你的事。”
她停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眼底的怒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冰冷的确信。
“白九思,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结束了。不是所有的伤口,都能用苦衷来缝合。也不是所有错过的人,都还能找回。”
她举起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纸,目光冷冽。
“这张纸,我收了。谢谢你……终于肯告诉我真相。”
她顿了顿,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碎,有痛楚,有释然,还有一丝彻底的……告别。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攥紧那张纸,决绝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离开悬崖,离开他的视线。
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那背影单薄却笔直,没有一丝犹豫和留恋。
白九思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悬崖边的石像,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那一点身影彻底消失在小路尽头。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被呼啸的海风瞬间吞没。
只有无尽的蔚蓝大海和冷漠的天空,见证着这场迟来十年的、彻底的了断。
【我哭得喘不上气了……】 【虽然但是……花如月说得对啊……】 【伤害就是伤害,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白九思也好痛……可是真的回不去了】 【这才是现实……破镜哪有那么容易重圆】 【虐死我了,但这才是成年人的爱情】
最终约会的结果,毫无悬念。
花如月没有选择任何人。她在最后的独白里,对着镜头,神色平静却坚定:“我来这里,或许是为了一个答案,一个结局。现在,我得到了。很感谢这段经历,也感谢遇到的所有人。但我的故事,不需要在这里延续。”
白九思同样选择了独身。他站在告白小屋前,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对着镜头,极其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不起。还有……祝好。”
《换乘恋爱》最终集在一种极度压抑和意难平的气氛中落幕。网络上的热议和争吵持续了整整一周,都无法平息这场be美学带来的巨大震撼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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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结束后一个月。
一家僻静的画廊开业酒会。
花如月作为投资人之一,一袭墨绿色长裙,正端着香槟,与几位艺术评论家低声交谈。她瘦了些,气质却愈发沉静从容,眼底那点冰冷的郁结似乎散去了不少。
偶尔有认出她的人投来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她也只是淡然处之,礼貌颔首,并不多言。
酒会过半,她有些疲惫,走到二楼的露台透气。
夜风微凉,城市灯火在远处铺陈开来。
露台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九思。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手里也拿着一杯酒,正望着远处的灯火出神。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四目相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比起一个月前,他清减了不少,眉宇间的沉郁化开些许,多了几分真实的疲惫和平静。看到她的瞬间,他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波澜,但很快归于沉寂。
他微微颔首,举了举酒杯,算是打招呼。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
花如月停顿了一秒,同样颔首回应。她走到栏杆另一边,与他隔着一段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同样望向远处的灯火。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死寂,而是一种……经历过彻底毁灭后的、荒芜的平静。
“还好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花如月没有回头,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淡:“还不错。你呢?”
“老样子。”他回答,顿了顿,又补充道,“忙点好。”
又是一阵沉默。
“那件事,”他再次开口,语气谨慎,“彻底解决了。不会再有任何麻烦。”
花如月握着栏杆的手指微微收紧:“谢谢告知。”
“应该的。”
对话再次中断。他们就像两艘在黑夜的海上偶然相遇的船,短暂地看见了彼此的灯火,却深知航向早已不同,只能鸣笛致意,然后擦肩而过,驶向各自的远方。
楼下传来主持人的声音,酒会似乎到了某个环节。
花如月将杯中剩余的香槟饮尽。
“我先下去了。”她转身,语气平和。
“好。”他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
花如月迈步离开露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
白九思没有回头。他依旧靠在栏杆上,望着那片璀璨却冰冷的城市之光,许久未动。直到杯中的酒液彻底冷掉。
他仰头,将冷酒一饮而尽。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
然后,他也转身,走向与花如月相反的、另一侧的楼梯口。
城市的夜风依旧吹拂着,裹挟着无数未完的故事和遗憾,奔向不可知的未来。
露台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