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声的指令如同冰冷的丝线,瞬间缠缚四肢百骸。
“跳支舞吧,我的木偶。”
花如月感到那件冰冷的白袍骤然收紧,一股蛮横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侵入她的关节,操控她的肌肉。她的身体彻底不再属于自己,像一个粗糙的、被强行注入了生命的玩偶,猛地被无形的提线拽动!
“嗬——”她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惊喘,被面具闷住,微不可闻。
她的右臂以一种违反生理结构的弧度猛地向上扬起,指尖绷直,仿佛虚虚搭在某个看不见的舞伴肩上。左臂则被强行扭到身后,手肘扭曲,带来一阵撕裂般的酸疼。双脚不受控制地踮起,脚跟离地,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脚尖,开始剧烈地、停不下来地旋转!
天旋地转。
昏黑的通道、扭曲前行的人偶同伴、两侧斑驳的墙壁……所有的一切都在视野里疯狂打旋,搅合成模糊混乱的色块。胃里翻江倒海,眩晕感猛烈冲击着大脑。
但她停不下来。
白袍的下摆飞扬起来,像一朵扭曲苍白的毒菌。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被面具阻隔的呼吸声,还有骨骼被强行扭转时发出的轻微“咯咯”声。
其他的“人偶”们也并未幸免。
那个穿着宫廷裙、不断行屈膝礼的女人,此刻屈膝到一半,动作陡然加速,变成了一种抽搐般的、不停顿的蹲起,裙摆像故障的雨刮器般疯狂摆动。旋转的小丑越转越快,成了一个人肉陀螺,笑声变得尖利刺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用头撞墙的男人撞击的频率快得惊人,咚咚声连成一片,面具上的血泪飞溅到墙壁上。
整个队伍变成了一群在无声尖叫中狂舞的怪诞集合体。
而这一切的源头,那个下达指令的存在,正悠闲地跟在队伍旁边。
白九思的步伐不紧不慢,冰紫色的眼眸愉悦地眯起,欣赏着花如月被迫的、痛苦的旋转,欣赏着她透过空白面具缝隙可能流露出的绝望。他甚至微微颔首,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演出。
“旋转……很美。”他轻声评价,声音穿透花如月耳中的嗡鸣,“像濒死的天鹅。”
花如月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试图对抗那操控的力量,但完全是蜉蝣撼树。汗水浸湿了内里的衣物,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与外袍的寒意里应外合。小腿肌肉因持续的点地旋转而剧烈痉挛、灼痛,仿佛随时会撕裂。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因眩晕和缺氧而崩溃时,那股旋转的力量倏地消失了。
她猛地停下,身体因为惯性向前踉跄,但无形的提线瞬间又将她扯回,固定成一个僵直的、微微后仰的站姿,如同谢幕。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涌入面具,刺痛喉咙。视野还在晃动,胃里一阵阵收缩。
白九思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面前,微微倾身,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那细长的缝隙,似乎想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累了?”他语气带着虚假的关切。
花如月无法回答,也无法动弹,只能透过面具,死死地“瞪”着他。
他轻笑一声,伸出冰冷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空白面具的额头位置。
“别急,”他说,“这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僵停下来的、保持各种怪异姿势的人偶队伍。
“走吧,”他懒洋洋地命令,“观众等不及了。”
无形的提线再次扯动。
花如月和其他人偶的身体猛地一颤,再次被操控着,以那种僵硬、怪诞的步伐,朝着通道尽头那隐约传来喧嚣锣鼓声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关节都像生锈的齿轮般发出抗议。那件白袍如同活物,紧紧包裹着她,汲取她的体温,散发著无尽的寒意。
通道到了尽头。
眼前是一个更加广阔、灯火通明的前台区域。喧闹的人声、夸张的笑声、尖锐的乐器演奏声混合在一起,震耳欲聋。许多穿着各种戏服、戴著面具的“人”在来回穿梭、忙碌,像是演出前的后台。
但他们……都不是执行者。
这些“人”动作流畅自然,甚至称得上欢快,但他们脸上的面具却凝固着各种夸张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眼睛弯成缝,看起来无比瘆人。他们互相拍打肩膀,发出洪亮却空洞的笑声,搬运著道具箱,箱子里偶尔传出可疑的抓挠声。
一个戴着笑脸面具、穿着工装裤的“工作人员”推着一辆堆满鲜花的推车经过,车轮碾过地面,留下两道湿漉漉的、暗红色的痕迹,散发出甜腻的腐臭。那些鲜花娇艳欲滴,但仔细看,花瓣的脉络里仿佛有血液在流动。
这里忙碌、喧嚣,却比死寂的剧场更让人毛骨悚然。
执行者们扮演的人偶队伍一出现,立刻引起了这些“工作人员”的注意。
无数张笑脸面具齐刷刷地转过来,“看”向他们。
那是一种无声的、密集的注视。
花如月感到头皮发麻。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笑脸面具,像是管事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不断滴落着黑色粘液的本子。
他停在人偶队伍前,目光(透过面具的眼孔)扫过一个个僵直的人偶,最后落在了花如月身上。或者说,落在了她身上的白袍和空白面具上。
他对着花如月,发出一种像是摩擦玻璃般刺耳难听的声音:“新来的‘空白’?怎么才到!‘千面厅’的预热表演缺个主旋舞者!快!跟我来!”
主旋舞者?
花如月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一股不同于白九思操控的、更加粗暴直接的力量拽动了她身上的白袍,猛地将她从人偶队伍里扯了出来!
“你!”那管事指向那个还在疯狂蹲起的宫廷裙女人,“去‘笑面镜廊’当移动装饰!”
又指向那个撞墙的男人:“你去‘血宴厅’当人肉撞锤!”
他一连串指令发出,跟随他的几个笑脸工作人员立刻上前,粗暴地拉扯着那些被点名的人偶,将他们拖向不同的方向,融入那喧嚣怪诞的后台洪流之中。
花如月被那管事拽着,身不由己地穿过忙碌的人群。
所经之处,那些笑脸工作人员都会停下手中的动作,用那种凝固的、夸张的笑容“注视”着她,窃窃私语(如果那种像是用指甲刮擦铁皮的声音能算私语的话):
“看,是空白……” “这次的新品成色不错……” “不知道能在千面厅转几圈……” “嘻嘻……”
花如月的心沉入谷底。千面厅?主旋舞者?听起来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试图挣扎,但白袍被那管事死死拽住,另一股无形的操控力量也并未消失,依旧牢牢支配着她的身体,让她只能僵硬地跟着前行。
她下意识地回头,想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白色的身影。
他不见了。
白九思……去了哪里?他就这样把她扔进了这个诡异的、明显充满恶意的“后台”?
管事拽着她在一个巨大的、雕刻着无数张扭曲人脸的暗红色双开门前停下。门内传来更加狂热激昂的音乐声和浪潮般的、癫狂的喝彩声。
门上挂着一个牌子:【千面厅】。
“进去!”管事猛地推开一扇门,一股混合着浓郁香水味、汗味和血腥味的狂热气流扑面而来!里面灯光炫目,人影幢幢,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跳到音乐停止!”管事用力将花如月往里一推!“或者……跳到死!”
花如月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入那片炫光和声浪的海洋!
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与此同时,身上那件白袍蕴含的操控力量瞬间改变!
音乐如同狂暴的骤雨砸落,鼓点密集得让人心脏爆裂。
花如月的身体瞬间被扯动,如同被投入漩涡的树叶,开始了一场完全失控的、激烈到可怕的狂舞!
不再是缓慢的旋转,而是疯狂的腾跃、高速的旋转、超越人体极限的后仰与折叠!
她像一个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在舞池中央疯狂地旋转、跳跃,白袍化成一片模糊的虚影。每一次脚尖点地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每一次伸展都伴随着肌肉即将撕裂的剧痛。眩晕感排山倒海,眼前的炫光和人影扭曲成一片混沌的色彩。
周围的“观众”们发出更加狂热的嘶吼,无数张戴着各种笑脸面具的脸在晃动,他们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这片疯狂的、苍白的漩涡。
“旋转!再快一点!” “漂亮!折断它!” “哈哈哈——!”
尖叫声、笑声、音乐声震耳欲聋。
花如月感到肺部火烧火燎,氧气严重不足,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肌肉的悲鸣和骨骼的抗议被狂热的音乐彻底淹没。
她要死了。
会死在这里。跳到死。
就在她的意识因为缺氧和剧痛即将涣散的边缘——
“咔哒。”
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声响,从她脸上传来。
是那张空白面具。
在一次次剧烈的甩头和后仰中,面具一侧的系带,不堪重负地……绷断了!
面具猛地一松,歪斜着滑落,露出了她小半张脸——苍白的、汗湿的、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下颌和嘴唇!
新鲜空气猛地涌入!
与此同时!
“哧——!”
就像烧红的铁块猛地浸入冰水!
她身上那件疯狂舞动的白袍,在接触到门外涌入的、千面厅内污浊却“自由”的空气的瞬间,突然像是被赋予了某种相反的指令,猛地一滞!
那疯狂操控她的力量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凝滞和混乱!
虽然只有一瞬,虽然那力量立刻重新加强,试图再次彻底掌控她——
但就在这一瞬间的凝滞中,花如月凭着求生的本能,做出了一个动作!
她那只一直死死握着、即便在疯狂舞蹈中也未曾松开的手术刀的手,用尽了最后一丝自主的力气,猛地向上一划!
不是划向敌人,而是划向自己身上那件如同活物的、冰冷丝滑的白袍!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响轻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袍子的袖口被她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嗷——!!!”
一声非人的、极其尖锐痛苦的嘶嚎,并非从任何观众口中发出,而是直接从那件白袍本身迸发出来!
那声音刺得人耳膜剧痛!
疯狂的音乐戛然而止。
所有狂热的欢呼和笑声瞬间冻结。
整个千面厅,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无数张笑脸面具,齐刷刷地、僵硬地,转向舞池中央。
转向那个停下了舞蹈、微微佝偻着身子、剧烈喘息的身影。
她的面具歪斜,露出一只写满惊骇的眼睛,和苍白的下半张脸。
她手中的手术刀闪着寒光。
她身上那件纯白的袍子,袖口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裂口处,没有布料纤维,而是渗出了一种浓稠的、暗蓝色的、如同冷凝血液般的液体,散发出极其刺鼻的腥气。
白袍不再飘逸,而是像受伤的活物般,开始剧烈地、痛苦地抽搐、蜷缩!
花如月猛地抬起头。
透过歪斜的面具,她对上了观众席最前方,VIP包厢里,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一双冰紫色的眼眸。
白九思端着一杯如同鲜血般猩红的液体,慵懒地靠在栏杆上。
他看着舞池中央的她,看着她脸上歪斜的面具,看着她划破的白袍,看着那流淌的暗蓝色液体。
他脸上的表情……
不再是玩味,不再是慵懒,也不是愤怒。
那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
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