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料，渗进皮肤，却远不及心底那片冻土的万分之一。花如月蜷缩在门后，许久，才缓缓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被冻僵的瓷偶。
她摊开手，那只冰蓝色的铃铛安静地躺在掌心，幽光流转，冷意刺骨。仅仅是这样握着，那股无形的、属于他的冰冷气息就无孔不入地缠绕上来，与手背上印记的汲取感一唱一和，提醒着她永无止境的囚禁。
【洗干净了。】 【摇响它。】
脑海里闪过那行字，以及高天之上王座投下的、漠然的一瞥。
她慢慢收拢手指，将铃铛死死攥紧，直到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那冰冷的触感几乎要冻结血液。
没有用的。
挣扎，反抗，甚至只是试图窥探一丝真相，换来的都只是更深的绝望和更痛苦的“提醒”。
她扶着墙壁，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间，手臂上重新裂开的伤口渗出血迹，在白得透明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她看也没看，走到房间角落的储备箱，拿出那几支最低效的基础修复药剂。
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带来的舒缓微乎其微，只能勉强让伤口不再流血。体内的空虚和寒意，以及那无时无刻的汲取感，没有丝毫减弱。
她需要更多。更强的药剂，更有效的能量补充剂。否则，她根本撑不到下一个任务，就会像被吸干的空壳一样倒下。
而刚才任务结算的那点可怜积分，连最普通的补给都买不起。
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房间唯一的金属桌前。桌上，放着那个用沾染血污的隔绝布包裹起来的《厄里倪厄斯之章》。
她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包裹上停留了片刻。
最终，却只是将它拿起，塞进了桌子最下方的抽屉深处，锁死。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知道，只要她再翻开那本书，哪怕只看一眼，那个“提醒”一定会再次降临。下一次，可能就不只是痛苦而已。
她需要力量，需要先活下去。
拿起那少得可怜的积分卡，她推开安全屋的门，走向公共交易区。
交易区依旧喧嚣，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以及执行者身上散不去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但这一次，花如月一出现，周围的空气就仿佛凝滞了一瞬。
窃窃私语声低伏下去，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来，落在她身上，尤其是她那只习惯性缩进袖子的右手，然后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
恐惧，忌惮，排斥。
她走过的地方，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道路。
她面无表情，径直走向官方兑换点，将积分卡里所有的点数，全部换成了最高能量浓度的压缩营养剂和最低级别的治疗针。这些东西无法根治她的虚弱，但至少能勉强维持生命。
拎着那点寒酸的补给，她转身离开。所过之处，依旧是一片无声的避让。
回到安全屋，反锁。她撕开一管营养剂，将那味道古怪的糊状物机械地吞咽下去，又给自己注射了一针治疗剂。冰冷的药液流入身体，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很快就被那无底洞般的汲取吞没。
她坐到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背靠着床沿，闭上眼睛。
时间一点点流逝。
安全屋里死寂无声，只有她自己微弱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几个小时，也许更久。
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忽然钻入她的耳膜。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金属墙壁。
花如月猛地睁开眼，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手指无声地扣住了小臂内侧的手术刀。
声音来自……墙壁内部？
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那“沙沙”声断断续续，非常轻微，却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粘稠感。不像是老鼠，也不像是寻常的机械故障。
更像是……某种多足的、湿滑的东西，正在管道或者墙壁夹层里，缓慢地、执着地……爬行。
而且，越来越近。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光洁的金属墙壁，最终定格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通风口上。
声音，似乎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她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贴着墙壁，一点点挪到通风口下方。
“沙沙……沙沙……”
声音更清晰了。还夹杂着一种极细微的、像是吮吸什么的湿滑声响。
花如月握紧了手术刀，指尖冰凉。
突然！
通风口的百叶栅格猛地向内凸起，发出“哐”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狠狠撞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极其淡薄的、却无比熟悉的冷冽幽香，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的腥气，从通风口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
花如月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味道……
是白九思身上的冷香！但……又混杂了某种别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哐！”
栅格又被撞了一下！固定它的螺丝已经开始松动！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花如月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她死死盯着那不断震动的通风口，全身紧绷到了极点。
是冲着她来的？因为他？还是……别的什么？
“噗嗤……”
一声轻微的、像是某种粘液气泡破裂的声响。
一小滩粘稠的、半透明的、散发着冷香与腥气的胶质物体，从栅格的缝隙里被挤了出来，“啪嗒”一声掉落在下方的地板上。
那滩胶质物约有拳头大小，像是一块融化的、不规则的冰晶，内部似乎还有细微的银白色丝线在蠕动。它落地后，立刻开始如同有生命般，向着花如月所在的方向……缓慢地爬行！
所过之处，金属地板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湿滑的粘液痕迹，冷香与腥气更加浓郁。
花如月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寒意。她毫不犹豫，举起手术刀，狠狠朝着那滩爬来的胶质物刺去！
就在刀尖即将触碰到它的瞬间——
那胶质物猛地收缩，然后又急速膨胀！
它的表面骤然裂开一道缝隙，像一张丑陋的嘴，猛地朝手术刀的刀尖咬合而去！
速度极快！
花如月手腕一抖，刀尖险之又险地避开那张“嘴”，改刺为划，狠狠削掉了它一小块“身体”！
被削掉的部分掉在地上，立刻化为一小滩无色无味的粘液，而主体部分则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直刺灵魂的无声嘶鸣！
花如月感到脑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阵眩晕！
与此同时！
通风口内传来更多、更密集的“沙沙”声和撞击声！整个栅格剧烈晃动，更多的螺丝崩飞出来！
显然，外面这只是一个“先遣兵”！还有更多的、更大的……要出来了！
花如月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
她猛地后退，目光急速扫过这个狭小密闭的安全屋。
无处可逃！
一旦让那些东西全部涌进来……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个小包——里面装着那本《厄里倪厄斯之章》。或许……或许那上面的恶毒仪式……
不！
这个念头刚升起，右手手背就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是警告！
不能用那个！
就在这瞬息之间！
通风口的栅格终于不堪重负，被猛地从内部撞得彻底变形、弹飞开来！
一个更大的、更加粘稠蠕动的、内部银丝疯狂扭动的胶质团块，如同呕吐物般，从黑漆漆的通风管道里猛地涌出，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它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变形，表面伸出无数条粘稠的、试图抓取什么的触须，朝着花如月的方向猛地扑来！
而那破开的通风管道口内，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无数细足刮擦金属的密集声响！还有更多！
花如月被逼到了墙角，手术刀横在身前，呼吸急促。
怎么办？！
她的目光猛地落在了桌上——那只她回来后随手放在那里的、冰蓝色的铃铛！
【摇响它。】
那个命令再次浮现在脑海。
现在？在这里？
摇响之后，会引来什么？是他？还是……别的更可怕的东西？
没有时间犹豫了！
那只最大的胶质团块已经蠕动着扑到了眼前！腥风扑面！
花如月猛地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向侧方一扑，抓起桌上那只冰冷的铃铛，对着那汹涌而来的、散发着与他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冰冷腥气的怪物，狠狠地——摇动！
“叮铃铃——！！！！”
清脆、空灵、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铃声，骤然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激烈地回荡起来！
声音响起的瞬间！
扑到半空的那只最大胶质团块，动作猛地一僵！
它内部那些疯狂扭动的银白色丝线像是被瞬间冻结，停止了蠕动。整个团块表面剧烈地波动起来，发出一种痛苦的、无声的嘶鸣！
它身后通风口里那密集的爬行声和撞击声，也戛然而止！
铃声还在回荡。
那僵滞的胶质团块开始剧烈地颤抖、收缩，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它身上那属于白九思的冷香迅速褪去，只剩下那种令人作呕的、纯粹的非人腥气。
然后，在花如月惊骇的目光中，它那粘稠的身体表面，猛地浮现出无数张极其细微、扭曲痛苦的人脸！
那些人脸挣扎着，无声地尖叫着，然后又猛地向内坍缩、湮灭！
最终——
“噗！”
如同一朵腐败的花骤然枯萎，整个胶质团块，连同地上之前被花如月削下来的那一小部分，以及通风口内所有窸窣作响的东西，全都瞬间汽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在地上留下几滩迅速蒸发消失的、无色无味的粘液痕迹。
以及……
空气中残留的、那清脆铃声的余音，和她手中铃铛依旧冰凉的触感。
还有通风口那个黑漆漆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破洞。
安全屋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花如月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桌腿，剧烈地喘息，握着铃铛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仅仅是一个铃声……
她低头，看向手中那只再次救了她一命的铃铛。它依旧冰冷，光华内敛，仿佛刚才那驱散邪异的一幕只是幻觉。
所以……这个铃铛，真的是他给的……一件“护身符”？
为了不让他的“所有物”被别的……“东西”……沾染？
一种比死亡更令人窒息的冰冷，缓缓漫上心脏。
她靠在桌腿旁，许久没有动弹。
直到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将她冻得一个激灵。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看着手背上那个幽深冰冷的狐狸印记。
所以……
这就是她接下来的日子了吗？
被标记，被圈养，被汲取。
然后用他施舍的“玩具”，去抵挡或许因他而起的危险？
直到他玩腻的那一天。
她慢慢地收拢手指，将那只冰冷的铃铛，和印着印记的手，一起紧紧握在了胸前。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得骨节发白。
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冷。
无尽的冰冷和死寂，在这间小小的安全屋里，无声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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