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之下，冰冷的地面汲取着体内残存的热量。
花如月蜷缩着，侧躺在那里，像一团被随手丢弃的苍白织物。脸颊贴着粗糙冰冷的金属地面，细微的尘埃气息钻入鼻腔。她闭着眼，呼吸放得极轻极缓，仿佛已经融化在这片死寂里，成为王座旁一件安静的摆设。
脚踝上，那枚新系的铃铛冰冷沉重，像一个永恒的冰环，锁死了所有妄念。细微的牵引感无时无刻不从那里蔓延开来，提醒着她全新的、更加屈辱的禁锢。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粘稠地流淌。
王座之上，白九思的呼吸均匀绵长，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银发流水般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却过分冷冽的下颌。
忽然。
那均匀的呼吸声，极其细微地顿挫了一下。
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
花如月闭合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瞬，覆在地面的指尖微微蜷缩，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她依旧维持着那绝对静止的、驯服的姿态。
王座上，白九思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极其轻微，快得如同错觉。
但他周身那一直平稳萦绕的、冰冷强大的气息，却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紊乱。就像精密仪器内部某个齿轮，突然卡进了异物，发出了无人能闻的噪音。
空气中，那股冷冽的幽香里，似乎又隐隐约约地……渗出了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比之前更加隐蔽，却带着一种新鲜的、不容错辨的铁锈味。
花如月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知道了。
那场反噬。她仓促间的疯狂逆烙，结合那本邪书和光球的混乱能量，终究还是……伤到了他。
并非毫发无伤。
只是他隐藏得太好，用绝对的强大和冷漠完美地包裹住了那一点裂痕。
直到此刻，在他似乎放松了警惕的“小憩”中，那被强行压制的伤势，才泄露出微不足道的一丝征兆。
所以……他才需要急着“升级”铃铛？所以才显得有些“累了”？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认知，如同暗流下的水草，缓缓缠绕上花如月的心脏。
她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偶人。
但她的意识，却在那一刻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冰冷。
她听到王座上的呼吸声似乎重新变得平稳，那丝紊乱的气息被强行压下，血腥气也淡不可闻。
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错觉。
又过了许久。
久到星辰的光芒透过破损的穹顶，都在冰冷的地面上偏移了微不可查的一小段距离。
白九思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忽然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抽搐。
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慵懒苏醒般的意味，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光滑冰冷的扶手。
笃。
一声轻响，在万籁俱寂中清晰得骇人。
花如月感到脚踝上的铃铛似乎随之轻微共振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波动顺着骨骼蔓延而上。
她依旧没有睁眼，身体保持着绝对的放松，甚至连心跳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分毫。
王座上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他似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然后，一道目光落了下来。
冰冷，审视，带着刚苏醒时特有的、毫无情绪色彩的漠然。
那目光在她蜷缩的背影、裸露的苍白后颈、以及那只系着铃铛的纤细脚踝上缓缓扫过。
像是在清点一件失而复得、并且被重新加固了锁链的所有物。
满意与否，无从得知。
那目光并未停留太久，便轻飘飘地移开了。
仿佛她真的就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接着，是酒杯被拿起的声音。冰塊輕碰杯壁的脆響。液体被缓缓饮下的细微吞咽声。
他似乎在喝酒。那浓烈冰冷的酒气再次淡淡地弥漫开来，压过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花如月耐心地等待着。像最老练的猎人，又像是最绝望的囚徒，在黑暗中无声地编织着冰冷的蛛丝。
终于。
酒杯被放下的轻响。
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融入了冰冷的空气。
然后。
他站了起来。
靴底落在冰冷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但那无形的压力，却瞬间笼罩了整个船坞。
他没有看花如月，径直朝着船坞另一端、那扇巨大的、通往外界虚空的气密闸门走去。
脚步平稳，姿态依旧优雅慵懒，仿佛只是随意散步。
但花如月知道。
要离开了。
这座临时的、废弃的囚笼，他已经待够了。
在他脚步迈动的瞬间——
花如月脚踝上的铃铛，无声地散发出一圈柔和的、冰蓝色的光晕。
一股不容抗拒的、却比之前更加“温和”的牵引力，通过铃铛传来。
不再是粗暴的拖拽，而是一种清晰的……指引。
告诉她，该跟上去了。
花如月的眼睫，在阴影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她动了。
像是被那牵引力恰到好处地唤醒，又像是早已准备好。
她极其顺从地、甚至带着一种麻木的流畅感，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身。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去看前方那个白色的背影。
只是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移动的、赤足的双脚上，以及那只系着铃铛、随着步伐会发出极轻微“叮铃”声的左脚脚踝。
一步，一步。
安静地、驯服地、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
如同一个被设定了程序的、完美的影子。
白九思没有回头。
似乎完全不在意她是否跟上，或者早已确信她一定会跟上。
他只是漫步般走向那扇巨大的闸门。
闸门在他面前，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悄无声息地、沉重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外面璀璨又冰冷的无垠星空。
宇宙的寒风吹拂进来，扬起他银白的长发和衣角。
他脚步未停，直接迈入了那虚空之中。
身体并未下坠，而是如同漫步阶梯般，行走在星辰之间。
花如月跟随着脚踝上铃铛的牵引，也一步迈出了闸门。
失重感传来，却被铃铛散发出的无形力场温柔托住。她悬浮在他身后几步远的虚空里，黑发在宇宙风中微微飘动，单薄的身躯在浩瀚星海的背景下，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他依旧没有回头。
只是随意地抬起手，对着前方的虚空，轻轻一划——
刺啦！
一道巨大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能量电弧的空间裂缝，被他随手撕开！
裂缝内部是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扭曲色彩和狂暴的能量乱流！
足以将任何靠近的物质瞬间撕成最基本的粒子！
白九思脚步未停，如同回家般，闲适地迈入了那危险的裂缝之中，身影瞬间被混乱的色彩吞没。
花如月看着那足以毁灭一切的空间裂缝，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甚至没有加快速度，依旧保持着那种麻木而顺从的频率，在脚踝铃铛的牵引下，一步踏入了那狂暴的乱流之中！
狂暴的能量瞬间撕扯而来！
却在接触到她身体的前一刻，被脚踝上铃铛散发出的、一圈更加凝实的冰蓝色光晕温柔地荡开。
如同摩西分海。
所有致命的危险，都温顺地在她面前让开了一条通路。
她畅通无阻地行走在毁灭的通道里，如同行走在一条被提前清场、专属于她的……红毯之上。
通道并不长。
几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熟悉的、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和金属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
【个人安全屋】。
她回来了。
不是之前那个被改造得奢华冰冷的囚笼，而是最初那个、最简陋原始的金属盒子。
所有的奢华装饰消失不见，恢复了她离开时的原样。冰冷，坚硬，空荡。
仿佛之前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只有脚踝上那枚冰冷沉重、随着她脚步会发出细微“叮铃”声的铃铛，真实地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
白九思就站在安全屋的中央。
背对着她。
他似乎对这里的环境依旧不甚满意，但也懒得再花费力气改造。
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
房间角落里，那个最初级的、功能简陋的营养剂合成机，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嗡鸣，指示灯亮起。
然后，他侧过身。
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了花如月的身上。
冰紫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
像是在确认这条新锁链的牢固程度，以及……宠物是否真的学会了乖顺。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目光，极其短暂地……点了一下那个嗡嗡作响的营养剂合成机。
然后，身影如同被擦去的粉笔画，无声无息地、彻底消失在了安全屋内。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花如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冰冷的金属房间中央。
脚踝上的铃铛，在他消失后，光芒渐渐内敛，变得朴实无华，如同一个普通的饰物。
只有那沉甸甸的重量和冰冷的触感，依旧清晰。
以及空气中，那残留的、一丝极淡极淡的……冷冽幽香和血腥气的混合味道。
花如月缓缓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那个嗡嗡作响的营养剂合成机上。
看了很久。
然后，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动作有些迟缓，有些僵硬，像是关节生了锈。
她伸出手，接住了合成机出口刚刚吐出的、一管最低等级的、糊状的营养剂。
冰冷的管身触碰到指尖。
她拿着那管营养剂，没有立刻食用。
只是默默地、走回到房间最角落的位置。
然后，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抱着膝盖，缓缓地、蜷缩着，坐到了冰冷坚硬的，金属地板之上，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并拢的膝盖上。一动不动，像一尊彻底失去生息的苍白雕像。只有脚踝上，那枚无声的铃铛，在阴影里，散发着冰冷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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