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峰的日子,表面依旧冰封般平静。
花如月变得“安分”了许多。不再下山招惹那些“道友”,多数时辰只待在自己的偏殿,或是栖霞峰后山的灵植园里,侍弄那些几乎不需要她侍弄的仙草灵花。
她甚至开始“认真”修炼。打坐引气,姿态标准,只是引来的天地灵气在她那驳杂的灵脉中转一圈,便十不存一地散去,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她不再去主殿献那些“得来不易”的修为珠。白九思也从未召见过她。
那日寝殿内黑暗中的对峙,仿佛一场被刻意遗忘的梦魇。
但有些东西,到底不同了。
比如,她偶尔“修炼”过度,脸色苍白地出现在廊下时,石桌上总会悄无声息地多出一瓶品阶极高的固本培元灵丹。
比如,她去灵植园,总能“恰好”遇到一株极其罕见、对她那破烂灵脉有微弱温养效果的月华草成熟,无人采摘。
比如,她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窗前看云,也能隐约感觉到,一道冰冷而克制的神识,若有似无地笼罩着她所在的偏殿,在她稍有异动时,便会凝实一瞬。
他在看着她。用一种更隐晦,更不动声色,却也更加密不透风的方式。
花如月照单全收。丹药吃了,灵草用了,对于那无所不在的监视,她安之若素,甚至有时会故意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伸个懒腰,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线条,或是哼一段不成调的小曲,然后满意地感觉到那缕神识瞬间的紊乱。
她在试探他的底线,一如往常。只是这次,她耐心得多,也……残忍得多。
她知道,那冰层下的裂缝,早已蔓延至深处。只差最后一点外力,便会彻底崩裂。
时机来得很快。
修真界百年一度的“千法盛会”将至,各大门派皆需派出弟子前往中州天衍城观摩切磋。栖霞峰唯有她与白九思两人,名单上报,自然只有她一个。
临行前夜,白九思终于现身偏殿。
他依旧是一身雪衣,面容清冷,眸光淡漠,将一枚触手生温的白玉玉佩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玉佩上刻着繁复的防御阵纹,灵光内蕴,一看便知绝非俗物。
“贴身戴着。”他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盛会期间,龙蛇混杂,勿要惹是生非。”
公式化的交代,如同任何一位师尊对不成器徒弟的例行公事。
花如月拿起那枚玉佩,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抬起眼,笑得眉眼弯弯:“师尊是怕我被人欺负,还是怕我……又去‘欺负’别人?”
白九思眸光微凝,落在她脸上,又迅速移开,只淡淡道:“谨言慎行。”
“师尊放心,”花如月将玉佩慢条斯理地系在腰间,声音拖得长长的,“弟子一定……乖乖的。”
她系好玉佩,向前凑近一小步,仰头看着他,吐气如兰:“师尊不同去么?听说天衍城热闹得很,有不少……”
她故意停顿,观察着他下颌线微不可查的绷紧。
“……有趣的玩意儿呢。”
白九思垂眸,视线扫过她近在咫尺的红唇,又很快抬起,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
“本尊需镇守栖霞峰。”他语气依旧平淡,“三日后,自有仙盟飞舟来接你。”
说完,不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缕冰冷的余香。
花如月看着空荡荡的庭院,指尖缠绕着玉佩的流苏,轻轻一笑。
三日后,仙盟庞大的飞舟准时抵达栖霞峰外。
花如月一袭绯衣,踏上飞舟甲板,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她仿若未觉,只倚着栏杆,笑着与几位早已熟识的别宗弟子打招呼,眼波流转间,轻易便让那几人红了耳根。
飞舟缓缓启动,穿透云层。
就在飞舟即将加速驶离栖霞峰范围的那一刻——
花如月忽然惊呼一声,腰间那枚白玉玉佩毫无征兆地脱落,直直向下坠去!
“我的玉佩!”她仓皇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身体因惯性猛地向前一倾,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之外,摇摇欲坠!
“花师妹小心!”旁边几位弟子惊呼着上前欲扶。
然而,一道比他们所有人速度都快上百倍的白影,如同撕裂空间般骤然出现!
凛冽的剑气压得整个飞舟猛地一滞,甲板上所有弟子都被那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势压得喘不过气,踉跄后退。
白九思一手揽住花如月险些坠落的腰肢,将她猛地带回安全地带,另一只手精准地抓住了那枚下坠的玉佩。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他依旧白衣胜雪,面容冷峻,仿佛只是恰好路过。
但所有人心头都掀起惊涛骇浪——白九思仙尊,竟然会为了徒弟掉落的一枚玉佩,如此失态地亲自追来?!
花如月惊魂未定般地靠在他怀里,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微微喘息,眼眶泛红:“师、师尊……您怎么……”
白九思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她依赖地抓着他,身体细微地颤抖,像受惊的雀鸟。可那双仰望着他的眼睛里,水光潋滟深处,藏着一丝极快闪过的、狡黠而得意的光。
他握着玉佩的手指,一根根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周围的弟子们大气不敢出,敬畏又惊疑地看着这前所未有的一幕。
白九思的目光从花如月脸上移开,扫过周围那些盯着他们的弟子,尤其是那几个先前围在她身边的男修,眼神冰寒刺骨。
他缓缓松开揽着她的手,将玉佩塞回她掌心,动作看似平稳,力道却重得让她掌心发疼。
“拿好。”他声音冷硬,如同寒冰碰撞。
不再多言一个字,他转身,化作一道惊天剑光,瞬息消失于天际,比来时更加突兀,更加……近乎仓促。
飞舟上的威压散去,众人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面面相觑,看向花如月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探究。
花如月却只是低头,慢慢握紧手中那枚还残留着他冰冷体温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轻颤的玉佩。
她轻轻咬住下唇,却抑制不住那一点一点爬上唇角的弧度。
冰层……裂了。
她的好师尊,亲自追来了。
这下,整个修真界都会知道,栖霞峰那位冷情绝性的白九思仙尊,对他那位名声狼藉的徒弟,似乎……在意得过分了。
游戏,变得更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