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思那道惊天剑光消失在云端后,天衍城会场死寂了足足十息。
凝固的空气才开始重新流动,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漫延开来,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惊骇与不可置信。目光或明或暗地钉在花如月身上,探究、恐惧、嫉妒、揣测……几乎要将她洞穿。
瀛洲岛的人早已面无人色地搀扶着吐血不止、修为明显受损的敖洺仓皇退走,连半句狠话都不敢留下。
花如月却恍若未觉。
她指尖还停留在腰侧那被极轻微擦过的地方,仿佛能透过衣料,感受到那一瞬冰凉的、带着细微颤栗的触感。她低着头,无人能看清她此刻神情,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如何违背意志地、沉重又迅疾地撞击着。
不是为了这万众瞩目的场面,也不是为了敖洺的下场。
只是为了他方才那一眼,那一声,那近乎失控又强行压抑的维护。
她慢慢地、慢慢地收拢手指,握紧了那枚灵力澎湃的玉佩,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再抬头时,她脸上已寻不到半分异样,依旧是那抹惯常的、慵懒又媚意横生的浅笑,眼波流转间,将周遭那些复杂目光轻飘飘地拂了开去。
“好大的阵仗,”她轻叹一声,语气似真似假地抱怨,却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炫耀,“吓死人了。”
她不再理会身后的纷纷扰扰,转身,绯色衣裙划出一道恣意的弧线,径直朝着仙盟安排的客院走去。
接下来的盛会,她依旧在场,却比之前更为“安分”。不再与任何人调笑,甚至刻意避开了那些试图上前搭话的人,只安静地待在角落,把玩着腰间那枚玉佩,一副被师尊震慑后心有余悸、谨守本分的模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一缕极寒的神识,如同最严密的无形牢笼,将她牢牢锁定。无论她走到哪里,无论她做什么。
他还在。未曾远离。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必定凌于云端某处,冰冷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透过层层云雾,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那被她亲手撕开裂隙的无情道心,正如何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暗流。
这认知让她心底生出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快意。
千法盛会终于在一片看似热闹祥和、实则暗潮汹涌的氛围中落幕。
回程的仙盟飞舟上,花如月独自倚在栏杆旁,望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山河云海。无人再敢轻易靠近她,她周围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飞舟穿透云层,栖霞峰熟悉的清冷轮廓逐渐映入眼帘。
就在飞舟缓缓降落在峰顶平台,阵法光芒尚未完全熄灭的刹那——
一道无形却磅礴的力量骤然降临,精准无比地裹住了花如月。
她眼前一花,周遭景物瞬间扭曲模糊,飞舟的喧嚣、弟子们的惊呼尽数被剥离远去,仿佛被投入了一个无声的、急速穿梭的隧道。
只一息之间。
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她踉跄一步,站稳。
清冽的冷香混着万年寒冰的气息侵入鼻端。
她已不在飞舟平台,而是……站在了白九思那间总是紧闭的寝殿之内。
殿内光线昏暗,唯有夜明珠洒下朦胧清辉,勾勒出窗前那个背对着她的、挺拔却绷得极紧的白影。
殿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禁制层层亮起,将此地彻底隔绝成一个绝对封闭的世界。
死一般的寂静在弥漫。
花如月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更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看着那个背影,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一触即发的危险张力。
许久,或许只是一瞬。
白九思缓缓转过身。
依旧是那张清绝出尘的脸,此刻却像是冰封之下有熔岩在奔涌,眼底是骇人的猩红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他一步步走向她,脚步无声,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压迫感如山倾塌。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住,垂眸看着她,目光如同实质,寸寸刮过她的肌肤。
“好玩么?”他开口,声音低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血腥气。
花如月仰头看着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试图弯起唇角:“师尊在说什么?弟子……”
“花如月!”他猛地打断她,猝然伸手,不是碰她,而是狠狠一拳砸在她耳侧的殿柱之上!
“轰——!”
整座宫殿剧烈一震,梁上灰尘簌簌落下。那根千年寒玉柱以他拳头为中心,裂开无数蛛网般的碎纹,恐怖的灵力波动瞬间荡开,又被他强行压製回去。
他低下头,逼近她,滚烫的呼吸混杂着冰冷的寒意,喷在她的额发间,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剧烈挣扎的痛楚与疯狂。
“一次次试探,一次次挑衅……”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压抑,“看着本尊为你失控,为你破戒,为你当着天下人的面……砸了这万年道行……”
他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指尖颤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却又在最后一寸死死停住,攥成拳,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你可是满意了?嗯?”
最后那个尾音,轻得发飘,却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绝望。
花如月看着他眼底那几乎要将他自己也焚烧殆尽的剧烈情绪,看着他拳上渗出的细微血珠,感受着他周身那狂暴又绝望的气息。
她脸上的伪装一点点褪去。
心底那点冰冷的快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情绪在汹涌。
她忽然伸出手,不是推开他,而是轻轻覆上了他砸在柱子上、已然破裂出血的手背。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同时剧烈一颤。
他的手指冰冷,她的指尖微温。
她抬起眼,直直望入他那片猩红的、痛苦的深渊,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殿中:
“若我说……是呢?”
“师尊,”她逼近一步,几乎要撞入他怀里,吐息拂过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你待如何?”
“杀了我……清理门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