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玫瑰（3）

花如月的指尖还停留在他下颌的皮肤上，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细微的震颤。那句“我的命……永远是姐姐的”，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像一枚冰冷的印章，烙在寂静的凌晨。

她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和泪水的湿意。没再说什么，她转身回到床上，熄灭了床头灯。

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角落的沙发上，传来窸窣的声响，是白九思调整姿势躺下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沉寂，连呼吸声都变得轻不可闻。

花如月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黑暗放大了感官，也放大了思绪。白九思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虽然极快，但她捕捉到了。那不是纯粹的恐惧或顺从，更像是一种……被说中心事的紧绷，以及某种下定决心的晦暗。

她几乎可以确定，今晚的袭击，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冲着他来的。白家内部的倾轧，已经蔓延到她这里了。而白九思，这个看似无害的、被家族抛弃的棋子，恐怕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得多。

把他留在身边，无异于怀抱一枚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但……花如月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风险往往与收益并存。一把能拧断敌人脖子的刀，即使会割伤自己，用好了，也能斩断无数荆棘。

关键是，握紧刀柄的人，必须是她。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南山别苑仿佛与世隔绝，将前夜的腥风血雨隔绝在外。花如月照常处理集团事务，远程指挥，运筹帷幄。白九思也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安静，黏人，偶尔会因为花如月工作繁忙忽略他而露出委屈的表情，或者因为噩梦在深夜抱着枕头出现在她卧室门口。

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花如月开始有意无意地让他接触一些边缘信息。比如，在与心腹下属视频会议时，并不完全避开他；比如，会将一些不甚重要的、与地下势力交接的文件“随手”放在书房桌上。

白九思的表现始终如一。他对那些商业机密或灰色地带的交易似乎毫无兴趣，注意力永远只集中在花如月身上。给她端茶倒水，为她披上外套，在她揉太阳穴时，会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帮她按摩。他的手法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花如月冷眼旁观，不拒绝，也不给予更多回应。她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他自己露出更多的马脚，或者，等一个需要他这把刀出鞘的时刻。

时机来得很快。

一周后，一场至关重要的地下拍卖会。拍卖品中，有一份关于东南亚新兴港口股权代持的隐秘协议，涉及金额巨大，且能打通一条新的走私渠道，对花如月下一步的战略布局至关重要。但消息走漏，几方势力都虎视眈眈，其中就包括与花家素有积怨的城西赵家。

拍卖会设在一条豪华邮轮上，夜幕下的公海，法外之地，一切都可能发生。花如月只带了最精干的保镖团队，以及白九思。

当花如月身着宝蓝色曳地长裙，挽着白九思的手臂出现在拍卖会场时，吸引了全场目光。白九思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礼服，头发精心梳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五官。他微微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花如月身边，看起来像个羞涩又依赖姐姐的漂亮少年。只有偶尔抬眼扫视周围时，那琥珀色的眸子里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与场合不符的警惕。

赵家的当家赵莽，一个身材肥胖、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目光毫不掩饰地在花如月身上打转，最后落在白九思脸上，嗤笑一声：“花小姐真是好兴致，出来谈生意还带着这么个……小玩意儿解闷？”

他身后的随从发出几声不怀好意的低笑。

白九思的身体瞬间绷紧，攥着花如月手臂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有些发白。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抿得紧紧的。

花如月能感觉到他的僵硬和屈辱。她脸上却漾开一抹得体而疏离的微笑，轻轻拍了拍白九思的手背，像是安抚，目光却迎向赵莽：“赵老板说笑了。九思怕生，胆子小，赵老板还是别吓唬他了。”

她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在谈论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但“怕生”、“胆子小”这几个字，落在知情者耳中，却带着说不出的讽刺。

赵莽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沉了沉，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拍卖会开始，竞争异常激烈。当那份港口协议被呈上来时，价格更是以惊人的速度攀升。花如月气定神闲地举牌，每次加价都恰到好处，显示出志在必得的决心。

赵莽显然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几次恶意抬价，眼神挑衅地看向花如月。

价格已经飙到了一个天文数字，会场气氛凝重。花如月再次举牌，报出一个新的高价。

赵莽脸色铁青，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恶狠狠地瞪了花如月一眼，没有再跟进。

拍卖师落槌。

协议归属花如月。

会场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有惊叹，有嫉妒，也有不忿。

花如月面色平静地起身，准备去办理交接手续。白九思紧紧跟在她身后。

就在他们穿过相对僻静的走廊，前往贵宾室的路上，异变陡生！

几个黑影从角落闪出，手中握着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二话不说，直接扣动扳机！

“噗噗噗——”

子弹呼啸而来！

花如月的保镖反应极快，立刻拔枪还击，将她护在中间。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火力凶猛，且目标明确——就是花如月！

混乱中，花如月被保镖推着向后退，子弹打在船舱壁上，迸射出火星。她眼角余光瞥见白九思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傻了，呆立在原地，脸色惨白，眼看就要被流弹击中！

一个保镖想拉他，却被对方火力压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吓傻了”的白九思，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颗射向他胸口的子弹。同时，他顺手抄起走廊边装饰用的一个沉重黄铜花瓶，看也不看，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猛地掷出！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和一个男人的惨叫。

花瓶精准地砸中了一个枪手的面门，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仰面倒下。

白九思的动作没有停。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每一次移动都恰到好处地避开致命的攻击。他不再掩饰，出手狠辣无情，专攻关节和要害。徒手格斗，肘击，膝撞，甚至用从对方手里夺过的枪托猛砸……动作流畅得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杀戮机器。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袭击者全部倒地，非死即残。

走廊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白九思站在一片狼藉中间，微微喘着气。他的礼服外套在打斗中撕裂了一道口子，脸颊上溅了几点血珠，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他抬手，用指尖抹去脸上的血点，然后转过身，看向被保镖护在身后的花如月。

刚才那瞬间爆发出的冰冷煞气尚未完全消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危险而陌生。

但当他看到花如月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时，那身煞气如同潮水般退去。琥珀色的眸子迅速蒙上一层水雾，他快步走到花如月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下头，声音带着惊慌和后怕的颤抖：

“姐姐……对不起……我、我没控制住……弄出这么大动静……吓到你了没有？”

他的目光，却小心翼翼地，落在了花如月裙摆上——那里，不小心沾染了一小滴暗红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