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玫瑰（8）

花如月的声音在黎明前的寂静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门外候命的护卫立刻应声而去。

她扶着（或者说，几乎是抱着）彻底失去意识的白九思，将他挪到书房一侧的皮质长沙发上。他的身体很沉，湿冷的作战服紧贴着她昂贵的家居服，留下深色的水渍和刺鼻的血腥气。花如月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并没有立刻松开手。

医生很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看到沙发上昏迷不醒、浑身血污的白九思和站在一旁、面色冷峻的花如月，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检查。

“小姐，他失血过多，体力透支，加上淋雨受了寒，需要立刻处理伤口和保暖……”医生一边检查一边快速说道。

花如月退开两步，让出空间，目光却始终落在白九思苍白的脸上。“用最好的药，确保他没事。”

“是，是。”医生不敢怠慢，连忙和助手一起忙碌起来，剪开被血浸透的作战服，清理伤口，消毒缝合。

花如月就站在不远处看着。白九思身上除了旧伤崩裂，又添了好几处新伤，最深的一处在腰侧，皮肉外翻，看起来触目惊心。处理伤口时，即使是在昏迷中，他的身体也会因为疼痛而本能地痉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呓语。

花如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脸上流露出一种极其痛苦和脆弱的神情，与平日里那个要么楚楚可怜、要么狠厉果决的形象截然不同。这或许才是卸下所有伪装后，他最真实的样子——一个在炼狱中挣扎过的、伤痕累累的年轻人。

伤口处理完毕，打上点滴，换上干净的病号服，白九思被安置在客房的床上，依旧昏睡不醒。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后，躬身退了出去。

天色已经大亮，雨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带着清新的气息。花如月却没有离开。她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沉睡中的白九思。洗去血污后，他的脸干净得近乎透明，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他包扎好的伤口，最后落在他安静蜷缩着的手指上。就是这双手，昨夜不知拧断了多少人的脖子，摧毁了一个足以威胁到她生命的据点。

危险，却又无比可靠。

花如月伸出手，指尖悬在他脸颊上方，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她转身，离开了客房。

白九思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期间花如月来看过几次，有时只是站在门口看一眼，有时会走近床边，静静地站一会儿。她没让佣人贴身照顾，只吩咐医生定时检查。

第二天傍晚，白九思才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眼神有片刻的迷茫，随即迅速变得清明，下意识地想坐起身，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冷淡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白九思循声望去，看到花如月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看着他。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看不清表情。

“姐姐……”白九思的声音沙哑干涩，他挣扎着想说什么。

花如月放下文件，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递到他唇边。“喝水。”

白九思愣了一下，顺从地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水。温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他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花如月，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和试探：“姐姐……化工厂的事……”

“已经处理干净了。”花如月打断他，将水杯放回原处，语气平淡，“白宏远失去了最后的筹码，现在成了丧家之犬。”

白九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最好的消息，连苍白的脸上都泛起了一丝激动的红晕。“真的吗？太好了！”他几乎要笑起来，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眼神黯淡下去，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姐姐，我……我最后还是没控制住，可能……下手重了点。”

他指的是化工厂那边的伤亡。毕竟，要让一个重兵把守的据点“消失”，手段必然不会温和。

花如月看着他这副明明大仇得报在即、却还要在她面前装乖卖巧的样子，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烦躁。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夕阳染红的庭院。

“白九思，”她背对着他，开口，“等你伤好了，白家那边，你去收尾。”

白九思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花如月的背影。“姐姐……你的意思是？”

花如月转过身，夕阳的光线从她身后照射过来，让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初。“白宏远已经是强弩之末。你想怎么处置他，随你。”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至于白家……你既然成了我的刀，总不能一直顶着白家弃少的名头。该拿回来的，自己去拿回来。”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白九思耳边炸响。他呆呆地看着花如月，一时间竟忘了反应。他做梦都想着向白宏远复仇，想着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但他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是以这种方式——由花如月亲手将他推上那个位置。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冲击着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眼眶迅速泛红，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滚落，打湿了雪白的枕头。

这一次，不是伪装，不是算计，而是情绪彻底失控的宣泄。

花如月看着他哭得像个孩子，肩膀一耸一耸，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只有压抑的哽咽在房间里回荡。她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制止，只是静静地看着。

哭了许久，白九思才渐渐平息下来。他用没受伤的手背胡乱地抹掉眼泪，抬起通红的眼睛，望向花如月。那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感激、刻骨铭心的忠诚，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炽热。

“姐姐……”他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异常坚定，“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

“等我拿下白家，我会把它……完整地献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