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灯光第一次试亮时,陈奕恒正帮陈浚铭别麦克风线。暖黄的光束落下来,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影,陈浚铭忽然说:“你睫毛好长。”
陈奕恒的手顿了顿,指尖擦过他后颈的皮肤,像羽毛扫过。“别动,”他压低声音,“线快掉了。”麦克风线绕了两圈,他系了个小小的结,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台下传来工作人员的议论声,陈浚铭忽然有点慌,手心沁出细汗。陈奕恒似乎察觉到了,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记不记得第一次合练?你把‘星光’唱成‘灯光’,台下笑倒一片。”
“哪有!”陈浚铭反驳,耳朵却红了,“明明是你把舞蹈动作跳成广播体操。”
两人拌着嘴,紧张感倒散了大半。试唱到副歌部分,陈浚铭的声音忽然飘了,他下意识看向陈奕恒,对方正望着他,眼神里带着点笑意,却稳稳地接了下一句,和声把他的跑调轻轻托了回来,像接住一只慌不择路的小鸟。
下场时,陈浚铭攥着衣角说:“刚才差点破音。”
“我知道。”陈奕恒递过水瓶,“但你看,我接着呢。”
后台的镜子有点花,陈浚铭对着镜子整理衣领,看见陈奕恒站在身后,正低头看手机。屏幕亮着,是他昨天发的朋友圈——一张练舞室的照片,角落里能看到自己的鞋,配文是英文:“The partner is better than the script.” 他没敢问意思,只是悄悄存了那张图。
正式演出前半小时,陈浚铭的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蹲在地上揉腿,陈奕恒忽然蹲下来,把自己的护膝摘下来给他套上。“你的旧伤……”陈浚铭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按住了膝盖。
“听话。”陈奕恒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温柔,“等会儿要做托举动作,别逞强。”
护膝还带着陈奕恒的温度,裹在膝盖上暖烘烘的。陈浚铭忽然想起上次崴脚,也是这个人背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医务室的白灯晃得人眼晕,他却数着对方后颈的碎发,数到最后忘了数到几。
音乐响起时,陈奕恒先一步踏上舞台。他回头看了一眼,陈浚铭正好抬眼,四目相对的瞬间,像有电流窜过。聚光灯骤然亮起,台下的欢呼声浪涌上来,陈奕恒忽然朝他伸出手——不是舞蹈动作里的姿势,是他们私下里无数次练习过的、只有彼此懂的手势:拇指抵着食指,比出个小小的星星。
陈浚铭的心跳漏了一拍,快步跟上,稳稳握住了他的手。
舞蹈动作比排练时更流畅,和声也严丝合缝。唱到那句英文歌词时,陈奕恒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说那句藏了很久的翻译:“我们之间只隔着一步,可我怕往前走。”
陈浚铭忽然笑了,在转身的间隙,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回:“我不怕。”
托举动作完成得很完美,陈奕恒把他举起来时,陈浚铭看见台下的灯海,像无数颗星星落进了人间。他低头,正好撞见陈奕恒仰头望过来的眼神,比灯海还亮,比星光还烫。
鞠躬谢幕时,两人的手还牵着。后台的工作人员笑着起哄,陈奕恒才慢慢松开,掌心却已经被汗浸湿。陈浚铭捏着衣角,忽然想起刚才在舞台上,对方悄悄在他手心划了一下,像写了个字母,又像画了个星星。
庆功宴闹到很晚,陈浚铭被灌了半杯果汁,脸颊红扑扑的。陈奕恒替他挡了几轮,自己也喝了点汽水,眼神却始终清明。回家的路上,晚风带着夏末的凉,陈浚铭忽然说:“刚才在台上,你是不是在我手心写东西了?”
陈奕恒“嗯”了声,没说写了什么。
走到楼下,陈浚铭掏钥匙时,指尖碰掉了挂在书包上的小老虎挂件。陈奕恒弯腰去捡,却被他按住了手。“我自己来,”陈浚铭的声音有点抖,“你……你能不能再说句英文?就一句。”
路灯的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陈奕恒沉默了会儿,轻轻开口:“‘You are my favorite star.’”
陈浚铭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不是哭,是笑的。他抹了把脸,把挂件塞回对方手里:“中文是‘你是我最喜欢的星星’,记住了吗?”
陈奕恒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伸手,替他擦掉眼角的泪。“记住了,”他说,“乖乖。”
这次陈浚铭没躲,任由他的指尖停在自己脸颊上。晚风掀起两人的衣角,像两只翅膀轻轻拍打着。远处的霓虹在云层里明明灭灭,而他们站在原地,离得很近,不用怕往前走,因为早就住进了彼此的目光里,成了对方最亮的那颗星。
庆功宴后的第二天,训练室难得空着。陈奕恒推开窗,秋老虎的热意混着桂花香涌进来,他刚把舞台服叠好,就听见门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陈浚铭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头发睡得翘起来一撮,手里攥着个牛皮本:“昨天忘给你了。”本子递过来时,封面蹭过陈奕恒的手背,是磨得光滑的皮质,“我把我们练舞的时间都记在里面了,还有……你教我的英文。”
陈奕恒翻开第一页,铅笔字歪歪扭扭写着“2024.6.15 第一次合练,他踩了我三次脚”,旁边画了个哭脸小人。往后翻,记着“他说我rap像含着糖”“今天膝盖疼,他给我涂药膏”,某一页还贴着颗橘子糖的糖纸,被压得平平整整。
“最后一页。”陈浚铭忽然说,声音有点闷。
最后一页是张合影,应该是某次彩排时被人抓拍的——他站在舞台中央,陈奕恒在旁边替他整理耳返,两人的影子在追光里交叠成一团。照片下面写着行中文,笔画用力得几乎要刻进纸里:“想一直和他站在这里。”
陈奕恒的指尖在那行字上停了很久,忽然抬头:“本子借我用用?”
他翻到空白页,提笔写了句英文,字迹比陈浚铭工整些,却带着同样的认真。陈浚铭凑过来看,每个字母都认识,连起来却要在心里默读两遍才懂——“Me too.”
窗外的桂花香又浓了些,陈浚铭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小罐子:“我妈腌的桂花糖,你尝尝?”玻璃罐打开时,甜香漫出来,裹着两人之间的沉默。
陈奕恒捏了块糖放进嘴里,桂花的甜混着焦糖的醇,在舌尖慢慢化开。他看着陈浚铭低头搅糖罐的样子,忽然说:“下周有个户外录播,要去山顶拍星空。”
陈浚铭的动作顿住了,猛地抬头:“就是你说过……星星很多的地方?”
“嗯。”陈奕恒笑了,“记得教我认星座。”
录播那天起得很早,大巴车在盘山路上晃悠时,陈浚铭靠在车窗上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轻轻磕在陈奕恒肩上。陈奕恒没动,任由他的呼吸扫过自己的颈窝,像只温顺的小兽。
山顶的风很凉,工作人员递来的外套有点大,陈奕恒披在两人肩上,布料盖住了交握的手。陈浚铭指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那是天狼星,我以前总把它当指南针。”
“为什么?”陈奕恒的声音裹在风里,有点飘。
“因为它永远在最前面啊。”陈浚铭转头,眼里落着碎星,“就像你,总在我前面等着我。”
陈奕恒忽然把外套往他那边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冷吗?”
“不冷。”陈浚铭往他身边挤了挤,“你知道猎户座吗?腰带是三颗并排的星,像不像我们上次舞台的站位?”
夜空中的星子密密匝匝,陈奕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忽然觉得那些遥远的光点,倒像是他们没说出口的话,散在风里,却都被对方接住了。
录完节目下山时,陈浚铭在陈奕恒的背包里发现了个东西——是那个缺角的星星挂件,被系在拉链上,晃来晃去的。“你一直带着啊?”他的声音有点软。
“嗯。”陈奕恒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你送的,得带着。”
大巴车里很安静,陈浚铭玩着挂件上的链条,忽然说:“其实那天在舞台上,你在我手心写的是‘星’吧?”
陈奕恒没否认,只是转头看他,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你刚才指给我看的猎户座,是不是故意的?”
陈浚铭笑起来,虎牙尖尖的:“是又怎么样?”
车窗外的树影往后退,像被拉成了长长的线。陈奕恒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糖纸里、剧本页脚、手心纹路里的话,其实早就不用再说了。就像此刻,外套下交握的手,拉链上晃悠的星星,还有夜空中永远并排的星子,都在替他们说——
我们会一直站在这里,像猎户座的腰带那样,三颗星并排,一颗也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