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时，引来了半个村子的人围观。
毛小雨穿着母亲连夜从箱底翻出来的、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站在车旁，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局促——那是他刻意模仿的、前世初见罗家时的模样。司机是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看他的眼神带着职业化的疏离，替他拉开车门时，指尖都没碰到他的衣服。
“毛小雨，请。”
毛小雨弯腰坐进车里，真皮座椅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让他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落在周司机眼里，更坐实了“乡下小子”的标签。
车窗外，老品种婆娘站在人群后，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见他看过来，急忙把东西往他手里塞：“这是我妈蒸的红薯干，你带着路上吃。”
她的手指蹭到他的掌心，带着泥土的温度。毛小雨接过纸包，指尖捏了捏那粗糙的油纸，抬头时，脸上已换上腼腆的笑：“谢谢你，老品种。”
这声“谢谢”说得格外真诚，连老品种都愣了一下，随即红了脸，摆摆手让他快上车。
劳斯莱斯缓缓驶离村口，后视镜里，老品种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扬起的尘土里。毛小雨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他把红薯干扔到旁边的空位上，眼神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田埂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嘲。
真是天真得可笑。
车子驶入市区，高楼大厦取代了低矮的农房，柏油马路替换了泥泞的土路。毛小雨靠在椅背上，看似在打量窗外的风景，实则在心里飞速盘算。
前世他第一次进罗家别墅时，像个没头苍蝇，对水晶灯、旋转楼梯、巨大的落地窗都表现出毫不掩饰的惊叹，那副土包子模样，不知道被罗玉婷在心里嘲笑了多少遍。
这一世，他要反其道而行。
宾利驶入一片绿荫浓密的别墅区，在一栋气派的欧式建筑前停下。周司机刚要下车开门，毛小雨已经自己推开车门，动作从容地走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别墅，米白色的外墙，雕花的栏杆，门口两尊石狮子栩栩如生。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他微微眯起眼，没有丝毫的畏缩，反而像审视自己的领地般，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毛小雨，这边请。”司机引着他往里走，心里暗忖：这乡下小子，倒比想象中镇定些。
客厅里，罗父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门口。当看到毛小雨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孩子眉眼间确实有几分像年轻时的自己，只是那眼神，太过沉静，沉静得不像个刚从乡下出来的少年。
“来了。”罗父放下报纸，语气尽量温和，“一路累了吧？先坐。”
毛小雨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势规矩得近乎刻板。他没有像前世那样手足无措，也没有急于讨好，只是安静地坐着，等待对方开口。
“我是你父亲，”罗父看着他，缓缓开口，“以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和你母亲。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家里人说。”
“谢谢罗先生。”毛小雨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罗正雄，语气平淡，“不过我还是习惯叫您罗先生，毕竟……我们不熟。”
罗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安抚的话，此刻倒被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毛小雨顺着声音抬头，看到罗玉婷走了下来。
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目光落在毛小雨身上，没有前世的疏离，反而带着一丝探究。
“爸。”她先跟罗正雄打了声招呼，然后转向毛小雨，伸出手，“你好，我是罗玉婷。”
毛小雨看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没有立刻去握。他知道，罗玉婷这是在试探他——试探他会不会像前世那样，紧张得手心冒汗，甚至不敢碰她的手。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随即迅速收回，动作礼貌而疏离。
“你好，罗小姐。我是毛小雨。”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罗玉婷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自然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她眼底的探究更深了些——这个毛小雨，似乎和父亲描述的、以及她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没有谄媚，没有自卑，甚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
“玉婷，以后你多照看着点你弟弟。”罗父适时开口，打破了客厅里微妙的气氛，“还有思莹，她等会儿过来，你们年轻人也好相处些。”
提到高思莹，毛小雨的眼皮几不可查地跳了一下。
来了。
他前世悲剧的另一个关键人物。
门铃恰在此时响起，司机去开门，很快，高思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一条米白色的旗袍，外面罩着件浅色开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看到客厅里的毛小雨时，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浅浅的涟漪。
“罗叔叔，玉婷。”她先问候了罗父和罗玉婷，然后走到毛小雨面前，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你就是小雨吧？我是高思莹，经常听叔叔提起你。”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江南女子的温婉。
毛小雨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前世他就是被这副温柔的表象迷惑，以为她好欺负，以为她对自己真的有几分不同。
直到巷子里那顿毒打，他才明白，这女人的温柔，是裹着糖衣的刀锋，而她身后的陈佳林，是能轻易碾碎他的巨石。
“高小姐。”毛小雨站起身，微微颔首，态度恭敬，却带着刻意拉开的距离，“麻烦你了。”
高思莹被他这过分礼貌的态度弄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打开保温桶：“我炖了点排骨汤，刚从家里带来的，你尝尝，补补身子。”
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罗父满意地点点头：“还是思莹细心。小雨，快尝尝，思莹的手艺很好。”
毛小雨看着保温桶里翻滚的排骨，汤色清亮，飘着几点葱花。前世他喝这汤时，觉得是人间美味，甚至贪婪地喝了两大碗，还傻笑着说“比乡下的野菜汤好喝多了”。
这一世，他只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轻轻吹了吹，然后抿了下去。
“味道很好，谢谢高小姐。”他放下勺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夸赞，也不贬低。
客厅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
罗父看着毛小雨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心里有些打鼓——这孩子怎么回事？既不像想象中那样怯懦，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感激，倒像是……带着一身的防备。
罗玉婷端起茶杯，掩饰住眼底的疑惑。这个毛小雨，太冷静了，冷静得不正常。
高思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对她有着明显的疏离，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只有毛小雨自己知道，他此刻心里有多汹涌。
他看着眼前这三个“仇人”——虚伪的父亲，高傲的姐姐，温柔刀般的闺蜜。他们围坐在一起，看似对他关怀备至，实则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需要安置的“烫手山芋”。
没关系。
他有的是耐心。
这场复仇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放下勺子，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轻声说：“罗先生，罗小姐，高小姐，谢谢你们的招待。如果没别的事，我想先去看看我的房间。”
他的语气礼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疏离。
罗正雄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司机，带他上去看看。”
毛小雨跟在周司机身后，一步步走上旋转楼梯。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三道目光落在他背上——探究、疑惑，还有一丝他刻意忽略的警惕。
很好。
就是要让他们猜不透。
他走到二楼走廊尽头，司机推开一扇房门：“毛小雨，这是给您准备的房间。”
毛小雨走进房间，里面的布置简洁大方，有独立的卫生间和阳台，窗外正对着花园。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客厅里的三人，他们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罗家，陈佳林，高思莹，罗玉婷……
你们的“好日子”，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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