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夫人被抬下去后,琼林苑的骚动渐渐平息,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众人心里漾开了层层涟漪。乐师重新奏响丝竹,可贵女们的笑谈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目光总不自觉地瞟向那片刚被清理过的席位,连暖风里的花香都仿佛染上了一丝不安。
沈婧溪没回临水的美人靠,反而拉着晚晴绕到廊柱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燕祁查验茶案的身影。只见他正蹲在地上,指尖戴着一枚银质指套,轻轻捻起一点茶杯碎片上的粉末,凑近鼻尖轻嗅,眉头微蹙,不知在思索什么。
“公主,咱们还是回座位吧,太后要是问起就不好了。”晚晴急得直拽她的袖子,“二小姐说了,宫宴上的是非最是难缠,少掺和为妙。”
“急什么,”沈婧溪拍开她的手,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巧的琉璃镜——这是她央求司天监的工匠做的,能放大细微的东西,“你看燕世子手里的粉末,颜色偏白却带着点青灰,寻常迷药哪是这个样子?”
话音刚落,就见燕祁起身对侍卫低语了几句,侍卫立刻领命,快步走向负责茶水的内侍房。沈婧溪眼睛一亮:“他肯定发现不对劲了!走,去看看那茶案!”
不等晚晴阻拦,她已经提着裙摆溜到了方才出事的席位旁。这张茶案紧挨着假山,位置不算起眼,案上还摆着几盏未动的茶盏,茶壶里的茶水尚有余温。沈婧溪学着燕祁的样子,蹲下身用琉璃镜照着案角,果然在雕花缝隙里看到了一点残留的粉末,和她方才在茶杯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粉末沾在案角的凹槽里,不像是不小心洒的,倒像是故意抹上去的。”她喃喃自语,指尖刚要碰到粉末,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公主千金之躯,怎可随意触碰证物?”燕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沈婧溪吓了一跳,抬头就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月光般的银辉透过花枝落在他脸上,俊朗的轮廓添了几分冷硬。“我就是看看……”她小声辩解,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公主可知,这粉末若有毒性,沾到皮肤上便是隐患?”燕祁松开手,眼里透露出一丝调戏之意,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套,“方才太医查验,夫人脉象紊乱中带着一丝滞涩,这迷药里恐怕掺了别的东西。”
沈婧溪这才注意到,他指套上沾的粉末边缘,果然有极淡的青灰色晕染。“掺了什么?”她追问,眼里的好奇几乎要溢出来。
燕祁没直接回答,反而反问:“公主觉得,凶手的目标真是翰林夫人?”他目光扫过周围的席位,“翰林品级不高,家世普通,在京中从未与人结怨。”
“那会不会是误中?”沈婧溪立刻反应过来,“比如……凶手本来想害的是别人,结果被夫人误喝了茶水?”
这正是燕祁在思索的问题。他看向茶案后的座位——这位置紧挨着假山,既隐蔽又能观察到主位的动静,原该是身份不低却想低调的人坐的。“这席位是谁的?”他问旁边侍立的宫女。
宫女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回……回世子,这是……是永宁侯府的表小姐预订的,可她方才说身子不适,一直没过来……”
沈婧溪和燕祁同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永宁侯府上个月刚因贪墨案被查,虽未牵连主家,却与不少朝臣结了怨。若目标真是侯府表小姐,这迷药案就不是简单的后宫争斗,而是牵扯到了朝堂暗流。
就在这时,去内侍房的侍卫匆匆回来,附在燕祁耳边低语了几句。燕祁听完,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奉茶的宫女不见了?”
“是,”侍卫低声道,“内侍房的人说,那宫女半个时辰前就告假离了琼林苑,至今未归。”
“坏了!”沈婧溪心里一紧,“她肯定是畏罪潜逃了!”
燕祁却摇了摇头:“宫墙守卫森严,一个宫女怎敢贸然离宫?多半是被人藏起来了,或者……”他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凶险,两人都心知肚明。
远处忽然传来太后的传唤声,李嬷嬷正四处寻沈婧溪。沈婧溪只能暂且压下探案的心思,临走前,她偷偷塞给燕祁一样东西:“这是我在案角找到的,你看看有用没。”
那是一小撮用锦帕包好的粉末,正是她方才用琉璃镜发现的。燕祁捏着轻飘飘的锦帕,看着沈婧溪被晚晴拉着远去的背影,鹅黄色宫裙在花丛中若隐若现,像只受惊却又不肯安分的小蝴蝶。他低头看了看帕子里的粉末,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这位“姑奶奶”,倒比传闻中有趣得多。
沈婧溪回到太后身边时,心还在怦怦直跳。太后拉着她的手,眼神温和却带着审视:“阿摇方才去哪了?哀家听说,你在宴席上跟燕世子凑得很近?”
“阿姐”沈婧溪撒娇地蹭了蹭太后的手臂,“我就是看那位夫人晕倒了,有点担心嘛。燕世子懂得医术,我问问情况而已。”她避重就轻,却没敢说自己查探茶案的事——太后最不喜欢她掺和这些凶险事。
太后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燕家小子虽是将门之后,却心思深沉,骨子里的桀骜,你少跟他走太近。还有今日这事儿,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都轮不到你操心,有你二姐在呢。”
沈婧溪嘴上乖乖应着,心里却半点没听进去。她知道,二姐沈明玉虽掌管刑部,可宫宴上的案子牵扯到后宫与朝堂,必然处处掣肘。而那个失踪的宫女,那掺了东西的迷药,还有侯府表小姐的缺席,像散落的珠子,定能串起一条重要的线索。
宴席散时,暮色已染上天边。沈婧溪坐上回宫的马车,掀开窗帘回头望去,只见琼林苑的灯火渐渐远去,而燕祁的身影还立在茶案旁,与侍卫低声说着什么。晚风卷着花香吹进车厢,她握紧了袖袋里的琉璃镜,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这场迷药案,她绝不会只做个旁观者。
而此时的燕祁,正拿着那包粉末走向内侍房。侍卫告诉他,失踪的宫女名叫春桃,是三个月前刚从浣衣局调过来的,身世清白,查不出异常。可燕祁看着指尖青灰的粉末,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粉末的气味,隐约让他想起西北战场上见过的一种毒草,只是那毒草性子烈,绝不可能只是让人昏迷……
夜色渐深,皇宫的角楼敲响了更鼓。琼林苑的茶案已被封存,可潜藏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沈婧溪不知道,她偷偷塞给燕祁的那包粉末,将成为两人联手探案的第一把钥匙,而这场始于赏花宴的风波,也将把他们卷入更深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