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走廊的光线比练习室更为昏暗,声控灯因他虚浮的脚步而次第亮起,又在他蹒跚经过后迅速熄灭,如同冷漠的注视者吝于给予一丝多余的光明。马嘉祺握着那个冰冷的电子药盒,指尖被其毫无温度的金属外壳冻得发麻,那触感仿佛直接连接着心脏,每一次微弱的脉搏都像是在为这具被标记、被监控的身体敲响丧钟。
“最终协议”。
那四个字如同鬼魅,缠绕在他耳边,比任何直接的威胁更令人胆寒。它意味着存在一个终极的、他无法想象的可怕后果,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确保他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刻,也不敢真正跨过那条“报废”的红线。
他终于挪到了自己的宿舍门前。指纹解锁发出轻微的“嘀”声,门开了。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和某种属于“家”的、此刻却显得无比遥远陌生的气息。
他几乎是摔进门内的,反手重重地将门关上,身体沿着门板滑落,最终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药盒从脱力的手中滚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像是对他狼狈处境的无情嘲笑。
黑暗中,他剧烈地喘息着,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酸涩的疼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与不适,被强行“保养”过的皮肤依旧散发着不自然的微热,喉咙里甚至残留着那不受控制的咕噜声的肌肉记忆。
耻辱、恐惧、愤怒、以及那刚刚发现的、关于窃听器的冰冷怒火,在他胸腔内疯狂地搅拌、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出口。他像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受伤野兽,连嘶吼都只能压抑在喉咙深处,变成无声的痉挛。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挣扎着爬起,没有开灯,只是凭借着对房间布局的熟悉,摸索着走进了浴室。他需要水,需要冰冷的水流冲掉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凝胶残留、汗水、泪水和恐惧的气息。
冰冷的水柱劈头盖脸地浇下,激得他浑身一颤,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站在花洒下,任由冷水冲刷着身体,牙齿冻得咯咯作响,却有一种自虐般的快意。仿佛只有这样极致的冰冷,才能暂时麻痹那些灼热的耻辱和愤怒,才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还存在着一点点对自身肉体的掌控权。
他用力搓洗着后颈和脊椎那片区域,皮肤被搓得通红,几乎破皮,但那被侵入、被标记的感觉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残留着。那个白色的电子药盒静静地躺在洗手台上,像一只沉默的监视之眼,提醒着他明天、后天、乃至无尽未来的“常规养护”。
自动剂量……远程监控……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冰冷的装置上,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其砸碎、扔进马桶冲走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但他最终只是死死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直到再次尝到血腥味。
不行。不能。
他关掉水龙头,用毛巾粗暴地擦拭着身体,然后胡乱套上干净的睡衣。整个过程他没有看镜子一眼,他害怕看到里面那个眼神空洞、任人摆布的陌生自己。
走出浴室,他径直走向床铺,将自己重重摔进被褥之中,用被子蒙住了头,试图隔绝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然而,黑暗中,感官反而变得更加敏锐。
耳朵里能听到自己过速的心跳,血液流动的细微嘶声,甚至仿佛能听到那个药盒在床头柜上无声散发着电磁波的幻觉音。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织物最轻微的摩擦,空气的流动,以及……身体内部那被强行“激活”后,似乎变得异常敏感的、蠢蠢欲动的本能。
还有那只在门缝后冰冷的、观察的眼睛……
那个画面如同梦魇,反复在他紧闭的眼前闪现。
是谁?
除了丁程鑫,还有谁在观察他?是丁程鑫口中的“其他观察者”?公司更高层?还是……其他完全未知的势力?
他被置于一个多么庞大的观察网络之中?他的“异常”,究竟牵动了多少方的兴趣?
一种比面对丁程鑫时更加深邃无边的恐惧,缓缓地攫住了他。他仿佛不再是被一个疯狂的队友囚禁,而是落入了一个庞大、精密、冰冷无形的实验机器之中,丁程鑫或许只是离他最近、最直接的操作员,而其背后……
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他被这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胡思乱想折磨得几乎要再次崩溃时,他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人类耳朵的转动,而是一种更细微的、近乎幻觉的、源自耳廓深处微小肌肉的抽搐——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属于猫科的细微应激反应。
他听到了……某种极其细微的、规律的……摩擦声?
声音非常非常轻,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或者隔了好几层墙壁。像是……某种粗糙的表面在反复摩擦着某种……织物?
声音断断续续,很有耐心,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感。
马嘉祺猛地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思绪瞬间清空,只剩下全然的听觉警觉。他轻轻掀开被子,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声地走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
声音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是从……走廊传来的?
不对……方向好像……是隔壁?
他的隔壁……是丁程鑫的房间。
这个认知让他的血液瞬间冷却了大半。
深更半夜,丁程鑫在房间里……摩擦什么东西?那声音……粗糙……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突然,一个画面猛地撞进他的脑海——练习室里,丁程鑫用来捆绑固定器材的、那种粗糙的麻绳!以及……更久远之前,在某个户外综艺里,丁程鑫熟练地、用类似质地的绳子打各种复杂的结……
摩擦声……绳结……
他在练习打结?
在这个时间?
为什么?
一种极其荒谬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联想,不受控制地浮现——“最终协议”……需要用到……绳子?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死死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声音,身体却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睡衣。那只在门缝后窥视的眼睛,丁程鑫冷静评估的目光,平板电脑上冰冷的数据流,还有此刻这深夜隔壁传来的、诡异的摩擦声……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幅极其可怕、令人绝望的图景!
他或许……连“实验体”都算不上……在某些更极端的“协议”里,他可能只是一只需要被妥善“固定”、方便“处理”的动物!
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后退,踉跄着跌回床边,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死死地盯着那面与丁程房间共享的墙壁,仿佛那面墙随时会裂开,伸出无数冰冷的、带着粗糙绳结的触手!
那细微的、规律的摩擦声,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某种死亡的倒计时,精准地敲击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抓起枕头,死死地压在自己的头上,试图阻挡那魔音灌耳。但声音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
就在他快要被这无声的酷刑逼疯时——
摩擦声,戛然而止。
停止了?
马嘉祺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他猛地拿开枕头,屏息倾听。
一片死寂。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但那种真实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感,却丝毫未减。
几秒钟后,隔壁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椅子被挪动的声音,然后是正常的脚步声,走向浴室的方向。接着,是哗啦啦的水声。
一切恢复了正常夜晚的声响。
仿佛刚才那诡异的摩擦声,从未存在过。
马嘉祺瘫软在床上,浑身被冷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脑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后续的虚脱而一片空白。
是幻觉吗?
还是……警告?
或者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正在进行中的……准备工作?
他不知道。巨大的不确定性和未知,成了恐惧最好的温床。
他僵硬地躺着,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不敢再睡,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捕捉着隔壁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那个白色的电子药盒,在床头柜上沉默地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城市光晕。
像一枚定时炸弹。
像一道催命符。
而与此同时,一墙之隔。
丁程鑫冲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他的房间整洁得近乎刻板,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唯一显得有些特别的,是书桌上放着的一本摊开的、极其厚重的古籍,书页泛黄,里面似乎画着一些复杂的、类似能量回路或符文结构的图案,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
而在古籍旁边,随意放着一小段磨损严重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旧皮绳?皮绳旁边,则是一小截崭新的、与之前捆绑器材相似的粗糙麻绳。
丁程鑫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那两段材质迥异的绳子,眼神深邃难辨。
他拿起那截老旧的皮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模糊不清的刻痕,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然后,他又拿起那截麻绳,手指极其灵活地、快速地在空中打了几个复杂而牢固的绳结,动作娴熟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专注。
做完这一切,他将两段绳子并排放在古籍的某一页图案上,那图案似乎描绘着某种束缚与能量传导相结合的古老仪式。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合上古籍,将其小心地锁进抽屉深处。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沉睡的城市,霓虹灯在他冰冷的瞳孔里闪烁,却映不出一丝温度。
“顽强的意志……”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才是最好的催化剂。”
“只是不知道……你能‘催化’出多少……意想不到的结果。”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没有任何笑意的、冰冷而期待的弧度。
夜,还很长。
而困于恐惧中的猎物并不知道,猎人所期待的,或许从来都不仅仅是温顺的服从。
剧烈的挣扎,绝望的反抗,本身……就是实验中最具价值的部分。
只是这其中的代价,猎物是否承受得起?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