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盒躺在邬童课桌里,盖着美国邮戳。林夏用圆规尖挑开胶带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像是被人刻意保存在干燥花里很久的味道。
"别碰。"邬童的声音从后门传来,他左手还缠着绷带,右手却异常灵活地扣住林夏手腕,"我自己来。"
盒子里滑出一本泛黄的《棒球年鉴》,内页夹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娟秀得像是用刻刀雕出来的:【给我永远的小投手】。
教室突然安静得可怕。邬童的指尖在信封边缘徘徊,仿佛那是一只随时会振翅飞走的蜂鸟。
废弃花房的玻璃顶棚漏下斑驳阳光。三花猫在邬童脚边打转,尾巴扫过他僵直的膝盖。林夏蹲在两步之外,看着少年用水果刀小心翼翼拆信——他连拆信封都像在做外科手术。
信纸展开的瞬间,干枯的薰衣草碎屑纷纷扬扬落下。邬童的呼吸突然停滞,林夏看见信纸抬头印着纽约某医院的标志,日期是五年前的春天。
【亲爱的童童: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妈妈已经变成星星了。不过别担心,我特意选了北半球最亮的天狼星,这样你投球时一抬头就能看见...】
邬童的左手突然痉挛,信纸飘落到猫窝里。林夏捡起来,继续念道:
【...记得教你爸爸弹《小星星》吗?他总抱怨自己手指太粗按不准琴键,其实偷偷在你睡着后练习到凌晨...】
花房角落的旧钢琴上,摆着邬童和父亲的合影——男人笨拙的手指正悬在琴键上方。林夏突然意识到,那根本不是弹琴的姿势,而是在模仿儿子小时候教他的模样。
信的后半部分被水渍晕染得难以辨认。邬童用棉签蘸着蒸馏水一点点湿润纸页,动作轻柔得像在修复文物。逐渐显影的文字让林夏屏住呼吸:
【...医生说我还能看三次日出,所以录了视频。记得你总问为什么妈妈弹琴不戴婚戒?现在告诉你——我把戒指熔成了两个蜂鸟吊坠,一个给你,一个...】
文字在这里中断。邬童突然扯开衣领,拽出藏在衬衫里的银链——坠子正是只展翅的蜂鸟,翅膀上刻着细微的日期:他生日。
"我爸也有个一样的。"他声音嘶哑,"一直挂在车钥匙上。"
林夏想起暴雨那天在河边看到的闪光——原来不是钥匙扣的反光,而是另一只蜂鸟在雨中的呼救。
年鉴第37页夹着张光碟,标签写着【最后的安可】。林夏用教室电脑播放时,邬童站在窗边,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屏幕里的女人瘦得脱形,却涂着鲜艳口红。她对着镜头调整输液管,身后窗户透出纽约的晨光:"这首《小星星变奏曲》,送给我的两个音痴男孩..."
琴声响起时,邬童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林夏悄悄点开手机录音——他母亲弹的旋律,和邬童雨夜在音乐教室砸出的杂乱和弦,竟是同一首曲子。
视频最后十秒,女人突然停下演奏:"童童,妈妈撒谎了。"她举起没有戒指的左手,"其实我从来不会弹《野蜂飞舞》..."
画面戛然而止。
放学后的棒球场空无一人。邬童对着挡网疯狂投球,左手每挥动一次,绷带就渗出一片鲜红。林夏蹲在本垒板后不动如山,接住他所有暴投。
第二十七球时,邬童突然跪在投手丘上:"她视频里那架钢琴..."汗水混着血滴在红土里,"是儿童玩具琴,根本弹不出《野蜂飞舞》的音阶。"
林夏想起信里被刻意藏起的后半句,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冲上看台翻找邬童的棒球包,在内袋摸到硬物——用胶带粘在夹层里的,正是他母亲所谓的"演出录像"。
手机播放的画面让呼吸凝固:同样的病房,同样的晨光,女人对着镜头举起棒球:"这才是妈妈最后想给你看的..."
她虚弱却标准地投出个慢速球,镜头外传来熟悉的"啪"的接球声。画面晃动,露出半只男人的手——无名指戴着熔掉一半的婚戒。
"你爸当时在美国?"林夏轻声问。
邬童的眼泪终于砸下来:"他骗我说是去考察青训营。"
月光照亮快递盒的夹层。林夏用镊子取出最后一样东西:两张泛黄的棒球票,日期是邬童母亲去世前一天,座位号7排9座——她背号79。
"大联盟揭幕战。"邬童摩挲着票面,"她答应等我十六岁一起去看的。"
林夏翻开年鉴第79页,在球员合影里找到熟悉的面孔——年轻的邬靖川作为翻译站在美国教练旁边,胸前别着蜂鸟胸针。
她突然拽过邬童的左手,在绷带上画了颗星星:"下周的票我买好了。"
邬童怔怔地看着她画完五角星最后一笔:"什么票?"
"纽约,天狼星座。"林夏把两张棒球票塞回他掌心,"带你去看妈妈说的那颗星星。"
夜风吹散云层,真正的天狼星在窗外闪烁,像颗等待被接住的棒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