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昱坐在武装部办公室的长椅上，指尖把那张烫金的录取通知书捏出了褶皱。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像要钻进骨头缝，他盯着墙上“保家卫国”四个红漆大字，喉结猛地滚了一下。
“张昱同志，这边请。”警卫员的声音平直得像块铁板。
他猛地站起来，书包带往肩上一勒：“我去买瓶水。”
转身的瞬间，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往巷口冲。录取通知书还揣在兜里，清华园的校门在他脑子里晃得比阳光还亮——那是他熬了三年，把试卷堆成山才换来的胜利，不是用来给父亲的军功簿添砖加瓦的。
后领突然被攥紧，力道大得像要把他的颈椎拧断。张昱踉跄着回头，看见两个穿着常服的警卫员，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首长有令，必须完成体检。”其中一个人从腰间解下武装带，金属扣碰撞的声音让张昱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他挣扎着踢翻了路边的垃圾桶：“我不去！那是我的通知书！我考上了——”
话没说完，手腕就被反剪到背后，粗糙的武装带“咔”地缠了两圈，勒得他指节发白。张昱像头被缚住的小兽，喉咙里滚出呜咽的气音，却听见警卫员冷冰冰地说：“首长说了，抗命就按条例办。”
体检中心的消毒水味呛得他眼睛发酸。他被押着穿过走廊，撞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点说不清的东西——同情？敬畏？还是像看一件标好编号的器材？
诊室门推开时，他看见父亲坐在桌前，军帽放在桌上，露出鬓角新添的白发。张昱突然就不挣扎了，只是死死盯着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那双手曾经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三天三夜没松开过，如今却连拿笔的姿势都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血压130/85，合格。”医生报数的声音在诊室里回荡。
父亲抬头，目光扫过他手腕上的红痕，没有停顿：“下一项。”
张昱突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他想起小时候，父亲难得回家，会把他架在肩上看阅兵，那时父亲的手掌是暖的，会揉着他的头发说“要当第一”。可母亲走后，“第一”就变成了冰棱，扎在他和父亲之间，冻得谁也喘不过气。
“爸，”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要是在部队拿了第一，你能看我一眼吗？”
父亲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体检表上洇出个墨点。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诊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又像在哭。
警卫员解开武装带时，张昱没再动。他看着父亲在体检表末尾签下名字，笔锋凌厉，和他军功章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走出体检中心时，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张昱摸了摸兜里的录取通知书，突然觉得那纸胜利轻飘飘的，远不如手腕上那圈红痕来得实在——至少这痕迹，能让父亲多看一秒。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就像不知道母亲走的那天，父亲抱着她时，是不是也藏着一句没说出口的温柔。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要去的地方，没有清华园的银杏道，只有训练场的铁丝网，而他必须跑在前头，跑到父亲终于肯停下脚步，好好看看他的地方。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