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一的烟盒总在兜里揣着，却很少见他抽。直到某次五公里越野后，张昱被指导员叫去谈话——无非是劝他多和战友交流，别总独来独往。他回来时，正撞见伍六一靠在器械架旁，指尖夹着支烟，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来一根？”伍六一递过烟盒。

张昱摇头。他从小就反感父亲身上的烟味，总觉得那味道里藏着母亲走后，家里化不开的沉默。

伍六一也不勉强，自己点了第二根，吐烟圈的样子带着点老兵的散漫：“指导员又给你上课了？”

“嗯。”张昱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说我不合群。”

“合不合群不重要，”伍六一掸了掸烟灰，“能把枪打响，能把敌人撂倒，这才是兵的本分。”他顿了顿，看向张昱，“你小子就是太绷着了，像块上了弦的表，生怕走快一秒。”

张昱没说话。他第一次发现，伍六一的眼神比父亲温和，却比史今锐利，像能看穿他那层“优秀”的壳，直抵里头那个总在等一句认可的小孩。

从那天起，两人之间有了种无声的默契。

训练时，伍六一总爱“找茬”。张昱射击成绩稳居第一，他偏要挑刺：“准星晃了半毫米，实战里够你死三回。”张昱格斗时动作利落，他就故意用刁钻的角度进攻，逼得张昱不得不卸下所有防备，真刀真枪地应对。

休息时，伍六一却会把自己的加餐塞给他——有时是块压缩饼干，有时是颗水果糖。“我不爱吃甜的。”他总这么说，却没人知道，他是看见张昱训练后总啃干馒头，才特意跟炊事班要的。

一次夜间紧急集合，许三多又慢了半拍，史今陪着他在后面追。队伍里有人小声抱怨，张昱听见了，脚步却没停。跑到半路，伍六一突然放慢速度，跟他并排：“听见了？”

“嗯。”

“你当年，是不是也怕拖后腿？”伍六一的声音压得很低。

张昱愣了愣。他从小就在父亲的光环下长大，所有人都默认他该是最好的，没人问过他怕不怕。他喉结动了动：“不怕。”

“撒谎。”伍六一嗤笑一声，“我刚当兵那会儿，怕得整夜睡不着，就怕队列里出错，被班长骂。”

张昱猛地转头看他。月光下，伍六一的侧脸线条硬朗，眼里却没了平时的严厉，带着点坦诚的温和。

“谁都有怕的时候，”伍六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别憋着。”

那天之后，张昱偶尔会在加练时，发现伍六一也在器械场。两人不说话，各练各的，却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张昱做引体向上到力竭，伍六一就把水壶扔过去；伍六一踢正步磨破了脚，张昱会默默把自己的备用鞋垫放在他床头。

战友们看在眼里，有人打趣伍六一：“咋总跟张昱待一块儿？不怕被他的冷气冻着？”

伍六一眼一瞪：“他小子训练比你们拼命，我乐意跟他待着，咋了？”

张昱听着，嘴角没动，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想起父亲的军功章，想起母亲模糊的笑容，那些沉重的东西，好像在伍六一这声护短里，轻了一点点。

新兵连快结束时，考核项目里加了武装泅渡。张昱水性好，游在最前面，回头却看见伍六一在水里顿了一下，脸色不太好——他早年在演习里伤过腿，阴雨天就发疼，今天水凉，怕是旧伤犯了。

张昱没多想，掉头游回去，一把抓住伍六一的武装带。

“松手！”伍六一吼他，“争第一去！”

“少废话。”张昱的声音比平时沉，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要么一起到，要么一起淹着。”

伍六一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就笑了。这小子，壳硬心软，跟自己年轻时候，还真有点像。

两人并肩游向终点时，张昱感觉伍六一在后面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没回头，只是更快地划水。

终点线前，他们几乎同时触壁。

伍六一喘着气，拍了拍他的背：“行啊你，没白教。”

张昱看着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有点涩：“你也没白带。”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水面上，挨得很近。张昱想，或许在这里，他真的能不用做“首长的儿子”，只用做张昱，做伍六一认可的兵。这感觉，比拿多少次第一都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