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昱捏着空荡荡的裤兜，磨磨蹭蹭蹭到三班宿舍门口时，鼻尖已经有点发酸了。那天托许三多把信塞邮筒时，还嘴硬说“随便寄寄”，这几天却总盯着营部的收发室瞅，直到今天文书抱着一摞信走过去，连个信封角都没给他留，那点委屈就跟泡了水的棉花似的，沉甸甸堵在嗓子眼。
他扒着门框往里探，看见史今正蹲在地上擦枪，侧脸在窗户外漏进来的光里软乎乎的，像家里灶上温着的粥。张昱鼻子一酸，没顾上里头还有别人，闷声喊了句：“排长……”
尾音还带着点没藏住的颤，刚落音，就见史今旁边的小马扎上还坐个人——伍六一正拧着毛巾擦手，听见动静抬眼，眉头皱得跟拧了劲的铁丝似的：“杵门口干啥？进来说。”
张昱脚底下顿了顿，那点想往史今跟前凑的劲儿就泄了一半。他磨磨蹭蹭挪进去，手在裤缝上蹭来蹭去，眼睛盯着史今手里发亮的枪管，半天没说出下句。
史今早瞧出他不对劲了，把枪栓轻轻合上，直起身子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咋了这是？跟霜打了似的。”
张昱挨着他坐下，手指抠着小马扎的木刺，小声嘟囔：“前几天……托许三多寄了封信。”
“寄给谁了？家里？”史今递给他个刚从炊事班拿的苹果。
“给……给我爸。”张昱接苹果的手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到现在也没回信。”
史今哦了一声，没吭声，只拿拇指蹭了蹭苹果上沾的灰。伍六一在旁边哼了声：“多大点事？你爸说不定忙呢。”
“可他以前……”张昱咬了口苹果，酸得牙床发麻，眼眶却更热了，“以前我妈在的时候，他就算再忙，我写的信三天准回。”他吸了吸鼻子，没好意思说其实信里就写了三行字，最后那句“少抽烟”改了四遍才敢落笔，“是不是他没收到啊？还是许三多给我弄丢了……”
说着说着就带了点哭腔，自己都觉得丢人，赶紧低头往苹果上啃，想把那点湿意咽回去。
史今轻轻拍了拍他后背，跟哄小娃似的，声音放得软：“许三多那性子，你还不知道？让他办事比盯自己的枪还上心，丢不了。”他顿了顿，拿指节敲了敲张昱的胳膊，“你爸那人……是不是跟伍六一似的，嘴上硬邦邦，心里头细着呢？”
伍六一在旁边不乐意了：“哎我说……”（我们的伍六一先生都快要打出一套军体拳了）嘴上这么说，却没再呛张昱，只从口袋里摸出块奶糖，扔过去：“含着。多大了还跟个小狗似的耷拉脸。”
张昱手忙脚乱接住糖，糖纸是花花绿绿的，攥在手里暖乎乎的。史今还在慢声慢气地哄：“说不定信刚到呢？你爸说不定正琢磨咋给你写回信呢——老一辈人写东西都慢，得字斟句酌的，生怕漏了啥。”
“真的？”张昱抬头，眼里还蒙着层水汽，跟被雨打湿的小狗似的。
“真的。”史今笑了笑，指腹蹭了蹭他发顶，“再等等。说不定明天就来了。”
伍六一在旁边插了句：“就算没信又咋了？等你下月探亲回去，当面问他不就完了？到时候他要是敢说没看着，你就……”他顿了顿，好像也想不出啥狠话，最后憋出句，“你就抢他烟盒，当场给他扔灶里。”
张昱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呢，嘴角先扬起来了。史今把擦好的枪往枪架上放，回头瞅着他：“这就对了。咱们当兵的，别跟那点小事较劲儿。”
他捏着手里的奶糖，糖纸蹭着掌心发黏，心里那点委屈却好像被史今拍后背的力道、伍六一硬邦邦的话给揉开了。窗外的风刮过树梢，沙沙响，张昱吸了吸鼻子，把糖剥开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奶味漫开时，突然觉得——就算再等几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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