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谷的雪下得蹊跷。
白璃蜷在洞窟最深的石榻上,九条尾巴裹着瑟瑟发抖的身子。本该是盛夏时节,洞外却积了半尺厚的雪,桃树枝干被冰凌压出凄厉的呻吟。
"尊上,药..."兔精阿蘅捧着青玉碗的手在发抖,碗里浓黑药汁倒映出白璃惨白的脸。
狐妖勉强支起身子,银发垂落如破碎的蛛网。药碗刚沾唇就"啪"地炸裂,药汁溅在石壁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第几次了?"白璃抹去唇边血沫,指缝间漏下的血珠在半空就冻成了冰晶。
阿蘅的兔耳耷拉下来:"第七炉...还是受不住您的妖气..."
白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喷在雪白的尾巴上。那截断尾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自从剜出内丹给林寒酥,这伤就再没愈合过。
洞外传来铃铛声。阿蘅耳朵一竖:"是玄天宗的传讯鹤!"
白璃的尾巴条件反射地炸开,又无力地垂下:"念。"
纸鹤在洞口化作火光,映出迟空棠冷肃的面容:「宗门急召,归期未定。林寒酥伤情反复,需极北冰魄镇魂,若得白璃踪迹...」
火光倏忽熄灭。白璃望着飘落的灰烬,忽然轻笑:"小没良心的..."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这次夹杂着细碎的冰渣。
阿蘅哭着去擦她嘴角:"您明明知道给出去的是冰魄内丹!那林寒酥根本是..."
"嘘——"白璃突然捂住小兔精的嘴。洞外风雪中,隐约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迟空棠的剑尖挑开洞口的冰帘时,白璃正用幻术把自己伪装成健康模样。银发重新泛起光泽,九条尾巴蓬松如云,连左眼下的泪痣都用血重新点过。
"稀客啊。"狐妖倚在玉枕上,指尖转着个空酒杯,"小长老是来归回内丹的?"
迟空棠的靴底碾碎了一地冰晶。她比上次见面更清瘦了,眼下挂着浓重的青影,唯有握着剑的手依然稳如磐石。
"寒酥快死了。"剑锋抵上白璃咽喉,"你给的到底是什么?"
白璃的酒杯"叮"地落地。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渗出血丝:"我当是什么大事..."狐尾漫不经心地扫过迟空棠紧绷的手腕,"不过是那小丫头受不住千年妖力..."
"她心脉结冰了!"迟空棠的剑气震碎半边石榻,"今早吐出的血里带着狐毛!"
洞窟突然安静得可怕。白璃慢慢坐直身子,幻象如剥落的墙皮片片消散。露出原本枯槁的银发和血迹斑斑的尾巴。
"所以..."她声音轻得像雪落,"你是来杀我的?"
迟空棠的剑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看着白璃心口那个狰狞的空洞——那里本该有一颗跳动千年的内丹,如今只剩黑红色的腐肉在蠕动。
"我要解法。"她听见自己声音发涩。
白璃的指尖抚过剑身,在青霜剑上留下一道血痕:"简单啊..."狐妖突然凑近,呼吸带着将死之人的腐朽气,"把我的心挖出来给她。"
迟空棠猛地后撤三步,后背撞上冰柱。白璃却已经踉跄着走向洞窟深处,九条尾巴拖出蜿蜒的血痕:"开玩笑的...解法在寒玉箱第二层..."
玄天宗的药庐暖得令人窒息。
迟空棠盯着寒玉箱里那截狐尾毛——白璃说这是"药引",要化在水里给林寒酥服下。可当她真把狐毛投入水中时,水面竟浮现出白璃痛苦蜷缩的身影。
"师尊..."林寒酥虚弱地拉住她袖角,"弟子心口好冷..."
少女腕间的桃花印正在渗血,那是白璃内丹排斥的征兆。迟空棠扶她坐起时,注意到徒弟的指甲变成了淡淡的蓝色——和白璃一模一样。
"喝了药就不冷了。"迟空棠把碗递到她唇边。
林寒酥突然打翻药碗:"有毒!"她惊恐地指着地上水渍里浮现的狐影,"那妖女想害我!"
迟空棠抬手布下隔音结界:"你早知道内丹有问题。"
这不是疑问句。林寒酥的眼泪瞬间凝固在脸上:"弟子...弟子只是..."
"每月十五的病发是假的。"迟空棠拾起碎片,上面还残留着白璃的妖力,"你用噬心蛊制造症状,就为让我..."
林寒酥突然撕开衣襟,露出心口妖异的银纹:"那这个呢?!"她歇斯底里地大笑,"您猜白璃为什么给我内丹?因为她看见我亲您了!就在您昏迷的那晚!"
迟空棠的剑气将床柱劈成两半:"胡言乱语!"
"她嫉妒得发狂呢..."林寒酥痴迷地抚上师尊紧绷的脸,"可惜啊...这么骄傲的九尾狐,还不是乖乖把千年修为献给我..."
迟空棠的剑尖抵上她咽喉,却在刺入的瞬间被一道银光弹开。林寒酥心口的银纹爆发出刺目光芒,洞穿了药庐屋顶。
"您杀不了我的..."少女舔着唇边的血,"我现在可是...白璃大人最珍贵的容器..."
栖霞谷的暴雪持续了七天。
白璃蜷缩在洞窟最里层,身下的石榻已经冻裂。阿蘅用尽办法也点不着火,只能把所有的皮毛都盖在她身上。
"尊上...再这样下去..."兔精的眼泪刚流出就结成了冰晶。
白璃的睫毛上挂着霜,却还强撑着玩笑:"怕什么...狐狸...本来就是...雪地里..."
洞口的结界突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阿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道剑气掀翻在地。迟空棠踏着风雪而来,青霜剑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解契。"她剑指白璃心口,"现在。"
白璃的狐耳动了动,居然还能笑出来:"小长老...这是...要我的命啊..."
迟空棠扔下个留影珠。影像里,林寒酥正用带着银纹的手掐住楚清玥的脖子,嘴里发出的却是男人的声音:"白璃,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你的内丹...可比你诚实多了..."
"青岚..."白璃的瞳孔剧烈收缩,"他附在...寒酥..."
"解契。"迟空棠重复道,声音比洞外的冰还冷,"除非你想看寒酥死。"
白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在石榻上冻成红色的冰花。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凝聚出一点微弱的银光:"过来..."
迟空棠刚俯身,就被狐妖一把扣住后颈。白璃的唇贴上她眉心,一股极寒的气息灌入灵台。无数记忆碎片如暴雪般涌来——
三百年前的冬至夜,青岚如何用迟空棠的肉身做祭品;十年前禁阁血战,白璃如何发现林寒酥体内的青岚残魂;还有最致命的...那颗所谓的内丹,其实是封印着青岚本命精魂的囚笼!
"你...!"迟空棠想挣脱,却被狐尾死死缠住。
白璃的吻移到她耳畔,气息已经微弱如游丝:"杀了我...才能斩断...契约..."她将迟空棠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用...青霜剑..."
洞外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林寒酥——或者说青岚——的声音响彻山谷:"师尊!您果然在这儿!"
白璃用最后力气推开迟空棠:"走..."她的身体开始透明化,"去往生泉...找另一个..."
青霜剑贯穿狐妖心口的刹那,整个栖霞谷的桃花同时绽放。千万片花瓣汇聚成洪流,将迟空棠卷入地下暗河。
往生泉底没有水。
迟空棠从花海中爬起来,发现自己站在一面巨大的冰镜前。镜中映出的是白璃——却是黑发黑眸,额间一点朱砂,腰间悬着完整的玉铃铛。
"你杀了她。"镜中人说。
迟空棠的剑尖抵上镜面:"你是..."
"我是她斩掉的恶念。"黑发白璃抚摸着镜面,"三百年前,她为救你把善念与修为都给了我。"突然露出诡异的笑,"想知道她为什么给你内丹吗?"
镜面泛起涟漪。迟空棠看见十年前的自己昏迷在床榻上,林寒酥正俯身欲吻。白璃的虚影浮现在半空,狐尾将少女狠狠抽开。
"她嫉妒了..."黑发白璃的指甲划得镜面吱嘎作响,"三千年来第一个动情的九尾狐...居然爱上要杀自己的人..."
迟空棠的剑气在镜面留下裂痕:"住口!"
"她每晚都去看你。"镜中人继续道,"看着你教那丫头练剑,看着你为她采药..."突然大笑,"最可笑的是,她居然相信你终有一天会..."
镜面轰然炸裂。黑发白璃掐住迟空棠的脖子,将她拖入镜中世界:"来见见真正的她吧!"
镜中是无边无际的雪原。
迟空棠在暴雪中艰难前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远处有团微弱的银光,走近才看清是蜷缩在雪地里的白璃——比现实中更瘦小,九条尾巴紧紧裹着自己,左眼的泪痣黯淡无光。
"白璃?"迟空棠伸手碰她。
小狐狸猛地抬头,金瞳里盛满惊恐:"别过来!"她声音稚嫩得像孩童,"我会害死你的!"
迟空棠这才发现她怀里抱着个冰雕——那分明是年幼的自己,心口插着半截狐尾。
"三百年前..."小白璃哭着把冰雕搂得更紧,"我明明想救她的...可尾巴上的毒..."
黑发白璃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她把自己困在这个噩梦三百年!每次你遇险,她就剜一块魂魄去救你!"
迟空棠单膝跪在雪地里,轻轻捧起小狐狸的脸:"看着我。我是真的迟空棠,不是幻象。"
小白璃颤抖着触碰她的脸,突然"哇"地哭出来:"这次...这次我真的要死啦..."她指着心口的黑洞,"没有内丹...撑不过月蚀..."
黑发白璃突然现身,一把掐住小狐狸的脖子:"把契约转移给我!"
"不..."小白璃挣扎着,"你会...伤害她..."
迟空棠的剑光斩断黑发白璃的手臂。将小狐狸抢进怀里的刹那,整个镜中世界开始崩塌。
"带她走..."黑发白璃在消散前狞笑,"不过别忘了...她每活一天...都是在啃食你的命..."
迟空棠在往生泉边醒来。
怀里的小白璃已经变成巴掌大的幼狐,正用尖牙啃她手指。泉水中倒映出她现在的模样——眉心多了一道银纹,与林寒酥心口的一模一样。
"师尊!"
楚清玥浑身是血地跑来:"林师姐她...突然发狂杀了莫宗主...现在整个玄天宗..."
迟空棠抚摸着幼狐的绒毛,想起白璃最后那个吻里藏着的秘密。她咬破手指,在幼狐额头画了道血符:
"以我神魂,补你残缺。"
幼狐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金瞳里溢出泪水。但迟空棠已经念完了最后一句:
"死生相依,永世不悔。"
往生泉的泉水突然沸腾。在楚清玥惊恐的目光中,迟空棠抱着白璃纵身跃入泉心。水面合拢的刹那,整个洞庭湖的莲花同时绽放,天际垂下万丈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