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南郡的雨比城里更冷，像细密的冰针扎在皮肤上。卡米尔站在橡树镇的长途汽车站，望着这个被雾气笼罩的小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木头和煤烟的味道，远处山峦像墨色的剪影。

已经第三天了。

帕洛斯失联整整三天。最后一条短信还停留在【已到家，奶奶情况不好，晚点联系】。之后所有电话都转入语音信箱，连雷狮给的紧急号码也无人接听。

卡米尔拉高围巾，挡住半张脸。手腕上的银色星星手链在灰暗天色中微微发亮。他按照雷狮给的地址，走向镇子西边的疗养院。

橡树镇比想象中更破败。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着门，玻璃上贴着招租广告。几个老人坐在杂货店门口，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这个陌生人。

"维尔老太太？"杂货店老板吐出烟圈，"你说玛莎·维尔？"

卡米尔点头，"她孙子帕洛斯回来了，您见过吗？"

老人们交换了眼神。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嗤笑一声，"那小子还敢回来？欠了黑狼帮那么多钱..."

"黑狼帮？"卡米尔的心沉了下去。

老板摆摆手，"小孩子别打听。疗养院往东走两个路口，不过..."他压低声音，"这几天最好别去，那儿不太平。"

卡米尔道谢后离开，后背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着。他想起帕洛斯说"有些旧债要处理"时的语气，那种隐藏的恐惧终于有了答案。

疗养院是栋灰白色的三层建筑，墙皮剥落得厉害。卡米尔在门口犹豫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侧面拐角走出来。

"嘉德罗斯？"

金发少年穿着黑色机车夹克，与这个灰暗小镇格格不入。他看见卡米尔时也愣了一下，随即恢复那副桀骜的表情。

"雷狮说你会来。"嘉德罗斯踢开脚边的石子，"比预计的晚了一天。"

"你怎么..."

"我和那骗子有点旧账。"嘉德罗斯打断他，"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他指向疗养院三楼某个窗户，"帕洛斯在那里，但情况有点麻烦。"

卡米尔顺着望去，窗户拉着厚重的窗帘，但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黑狼帮？"

嘉德罗斯挑眉，"你知道的不少嘛。"他拉开夹克拉链，露出里面的电击棒，"我欠帕洛斯一个人情，今天来还清。"

"什么人情？"

"他帮我妹妹付过手术费。"嘉德罗斯的声音突然低沉，"虽然那家伙是个骗子，但...偶尔也会做点人事。"

雨又下了起来，细密地落在两人之间。卡米尔握紧口袋里的星星手链，"现在怎么办？"

嘉德罗斯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正门吸引注意力，你从后门消防梯上去，306房间。"他扔过来一把钥匙，"帕洛斯给的备用钥匙，就说是我让你来的。"

"为什么帮我？"

"因为..."嘉德罗斯望向三楼窗户，"那混蛋昏迷时喊的是你的名字。"

卡米尔的心脏猛地一跳。没时间细想，嘉德罗斯已经大步走向正门，故意踢翻了门口的花盆，引来保安的呵斥。

卡米尔趁机绕到后院。生锈的消防梯吱呀作响，三楼的窗户没锁。他推开窗，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306房间很暗，只有心电监护仪的屏幕发着微光。帕洛斯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左手打着点滴，右手腕缠着绷带。一个白发老妇人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低声哭泣。

"维尔太太？"卡米尔轻声问。

老妇人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向他。"你是谁？"

"卡米尔，帕洛斯的朋友。"他亮出手腕上的星星手链，"他让我来的。"

老妇人的表情柔和下来，"啊，卡米尔..."她颤抖着抚摸帕洛斯的脸，"这孩子一直念叨你..."

卡米尔走近病床。帕洛斯在睡梦中皱着眉，嘴唇干裂，呼吸浅促。他眼角的圆形胎记在昏暗光线下像个月亮形状的伤痕。

"发生了什么？"卡米尔问。

"那些人..."老妇人哽咽着，"他们来要钱，帕洛和他们争执，被推下楼梯..."她指着帕洛斯头上的绷带，"医生说有脑震荡，还有旧伤复发..."

门突然被撞开。两个彪形大汉闯进来，纹身的手臂上赫然纹着狼头图案。

"老太婆，最后期限到了！"为首的光头男吼道，"要么还钱，要么跟我们走！"

卡米尔下意识挡在病床前。"出去。"

光头男嗤笑，"小屁孩滚开！"他伸手要抓老妇人，却被卡米尔抓住手腕。一个巧妙的擒拿动作，大汉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练过啊？"另一个刀疤脸抽出匕首。

就在这时，嘉德罗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哟，以多欺少？"

他身后跟着几个穿制服的人——不是警察，但看起来更危险。刀疤脸脸色一变，"嘉德罗斯少爷？您怎么..."

"这家人我罩了。"嘉德罗斯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有问题？"

两个大汉交换眼神，悻悻离开。嘉德罗斯对卡米尔眨眨眼，"欠你的人情还清了，骗子。"

老妇人瘫坐在椅子上哭泣。卡米尔继续守在病床边，手指无意识地轻抚帕洛斯的手腕绷带。监护仪的滴答声填满了沉默。

深夜，其他人都离开后，卡米尔独自守在病房。雨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帕洛斯脸上。他的睫毛颤动几下，缓缓睁开眼。

"...卡米尔？"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在做梦吗？"

卡米尔递过水杯，"是真的。"

帕洛斯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痛得倒抽冷气。"奶奶呢？"

"睡着了，在隔壁房间。"卡米尔按住他，"别动，你脑震荡。"

帕洛斯闭上眼又睁开，金色眼眸蒙着一层水雾。"对不起...我没想瞒你..."

"黑狼帮？高利贷？"卡米尔轻声问，"还有嘉德罗斯？"

帕洛斯苦笑，"说来话长..."他摸索着抓住卡米尔的手，"手链...你戴着？"

卡米尔点头，星星金属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你说回来就告诉我未完的话。"

帕洛斯的手指收紧。他的掌心很烫，带着输液的凉意。"我喜欢你，"他直视卡米尔的眼睛，"比想象中更喜欢。"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很快。卡米尔感到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那些债..."

"奶奶的肾病，透析费用。"帕洛斯疲惫地闭上眼，"我试过正经打工，但不够...所以才帮人做那些事，包括蒙特那次。"

月光移到他眼角的胎记上。卡米尔突然很想触碰那里，但他只是轻轻回握帕洛斯的手。

"雷狮给了我一笔钱。"卡米尔说，"应该够还债。"

帕洛斯猛地睁眼，"你收了？"

"是你应得的补偿。"卡米尔从包里拿出那个厚信封，"嘉德罗斯也说要帮忙。"

帕洛斯的表情复杂起来。"嘉德罗斯的妹妹...我偷过他的钱，后来才知道是手术费。"他苦笑，"所以拼命打工还了，没想到他记得。"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帕洛斯突然挣扎着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铁盒。"这个...给你。"

盒子里是更多糖纸，每张内侧都写着日期和简短的话：【今天卡米尔又皱眉了】、【他吃了我的糖】、【周三，他跟踪我到福利院】...

最早的一张是三年前，天文课那天：【那个讲星星的优等生，眼睛像冰川下的蓝宝石】。

卡米尔一张张看着，喉咙发紧。"你..."

"我知道很变态。"帕洛斯自嘲地笑，"像个跟踪狂..."

卡米尔拿起最近的一张糖纸，上面写着：【今晚要告白，祝我好运】。日期是他去墓园那天。

监护仪突然发出警报声。护士匆匆进来检查，卡米尔被迫退到走廊。透过门玻璃，他看见帕洛斯对他做口型：

【等我。】

第二天清晨，卡米尔被争吵声惊醒。帕洛斯的病房外围了更多人，这次是正规警察。老妇人哭着在解释什么。

"怎么回事？"卡米尔问走廊里的嘉德罗斯。

"黑狼帮报警了，说帕洛斯诈骗。"嘉德罗斯皱眉，"好像涉及一笔大额款项，证据确凿。"

卡米尔推开人群走进病房。帕洛斯坐在床上，脸色比昨晚更苍白，正对警察说："我承认，但奶奶不知情..."

"帕洛斯！"卡米尔打断他，"你在说什么？"

帕洛斯看着他，眼神里有种决绝的东西。"卡米尔，回去吧。"他勉强笑了笑，"这次可能真的要很久了。"

警察给他戴上手铐。经过卡米尔身边时，帕洛斯突然低声说："星星手链内侧，有密码。"

卡米尔站在原地，看着警车远去。阳光刺眼地照在疗养院斑驳的墙上。他摸着手腕上的星星，发现内侧果然刻着一行小字：

【M42☆CKM】

天文课教过，M42是猎户座大星云的编号。而CKM...

卡米尔突然明白了什么，冲向长途汽车站。他需要立刻回去，查证一些事情。

巴士启动时，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灰暗的小镇。帕洛斯被带走的背影刻在脑海里，像一道新鲜的伤口。

但这次，他不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