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卡米尔站在约定好的公园喷泉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帕洛斯的短信说七点见面，现在已经七点二十。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他深蓝色的围巾。

手机震动起来，雷狮的名字跳在屏幕上。

"喂？"

"你在哪？"雷狮的声音罕见地带着犹豫，"帕洛斯找你了吗？"

卡米尔微微皱眉，"还没有。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今天我去见了蒙特。"

喷泉的水声突然变得很大。卡米尔握紧手机，"然后？"

"我见到了帕洛斯。"雷狮深吸一口气，"他给了我一些...证据。"

卡米尔等待下文，但雷狮似乎不知如何继续。远处传来教堂钟声，悠长地敲了七下。

"表哥，"卡米尔轻声问，"你相信他了吗？"

雷狮的叹息通过话筒传来，"我相信蒙特。"又是一阵沉默，"如果他联系你...告诉他我很抱歉。"

电话挂断了。卡米尔盯着屏幕，心跳加速。雷狮从不道歉，对任何人。今天的墓园之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鼻尖上。卡米尔抬头，夜空不知何时已布满乌云。第一道闪电划过时，大雨倾盆而下。

他匆忙躲到附近的电话亭里，狭小的空间立刻充满了湿漉漉的水汽。雨水模糊了玻璃，外面的世界变成模糊的色块。卡米尔掏出手机，拨通帕洛斯的号码。

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第二通，第三通...依然只有冰冷的提示音。卡米尔的后背贴在电话亭玻璃上，凉意透过衬衫渗入皮肤。他想起帕洛斯耳后的圆形胎记，想起他说"你比糖还甜"时嘴角的弧度，想起咖啡馆里那个未完成的告白...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陌生号码。

"喂？"

"卡米尔？"帕洛斯的声音夹杂着雨声和电流杂音，"抱歉，我手机没电了，这是公用电话..."

背景音很吵，隐约能听见汽车鸣笛和人群喧哗。帕洛斯的呼吸急促，像是刚跑过一段路。

"你在哪？"卡米尔问，"公园这边下雨了。"

"我知道，我知道..."帕洛斯的声音忽远忽近，"我在中央车站。出了点状况..."

一道惊雷炸响，通话中断了几秒。卡米尔的心突然揪紧了，"怎么了？"

"我奶奶...她在老家病倒了。"帕洛斯的声音变得很奇怪，像是咬着牙在说话，"我得回去一趟，今晚的火车。"

电话亭的玻璃上凝结了一层雾气。卡米尔用手指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正好看见公园路灯在雨中形成的光晕，像一个个漂浮的圆圈。

"现在？"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哑，"很急吗？"

"非常急。"帕洛斯深吸一口气，"听着，卡米尔，我有些话必须告诉你..."

车站广播声淹没了他的话语。卡米尔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却只捕捉到零碎的词句："...墓园...雷狮...真相..."

"我听不清，"卡米尔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帕洛斯，你在说什么？"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雨声和细微的电流声。卡米尔几乎能想象帕洛斯站在某个嘈杂的电话亭里，额头抵着玻璃的样子。

"我喜欢你。"

四个字，清晰得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心上。卡米尔的手指僵住了，围巾突然变得太紧，勒得喉咙发痛。

"不是作为朋友，不是作为同学。"帕洛斯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喜欢你，卡米尔。从高二那次天文课开始。"

卡米尔记得那天。学校组织观星活动，帕洛斯不知怎么混进了他们班的队伍。当卡米尔讲解猎户座时，帕洛斯就站在人群最后。

电话亭里的氧气似乎不够用了。卡米尔张嘴想说什么，却听见帕洛斯那边传来尖锐的哨声。

"车要开了。"帕洛斯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我得走了，但...求你等我回来。不会太久，一周，最多十天..."

"帕洛斯，"卡米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老家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默。长到卡米尔以为通话中断了。

"...南郡，橡树镇。"帕洛斯最终回答，"有些旧债要处理。我奶奶...她一直病着，但这次很严重。"

他的语气中有种卡米尔从未听过的东西——恐惧。那个总是游刃有余、玩世不恭的帕洛斯，此刻听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明白了。"卡米尔说，尽管他并不完全明白，"需要...帮忙吗？"

帕洛斯轻笑一声，声音又恢复了点往日的温度，"你已经帮了很多。"又一阵沉默，"卡米尔，刚才的话...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雨水顺着电话亭的缝隙渗进来，打湿了卡米尔的袖口。他想说很多，想说自己收集的那些糖纸，想说自己跟踪他去福利院的周三，想说每次看到他与雷狮冲突时胃部揪紧的感觉...

"早点回来。"他最终说道。

帕洛斯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来，温暖而真实。"好。"

车站广播再次响起，催促乘客上车。帕洛斯咒骂了一声，"我得挂了。有件事...雷狮知道怎么联系我，如果..."

"帕洛斯！"卡米尔打断他，"你的火车是哪一班？"

"K771，南向特快，怎么了？"

卡米尔已经推开电话亭的门，雨水立刻打在脸上。"等我。"

"什么？等等，卡米尔，外面在下雨！你..."

通话突然中断。卡米尔顾不上多想，朝着公园出口跑去。雨水模糊了视线，风把围巾吹得飞扬起来。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气喘吁吁地报出中央车站的地址。

车窗上的雨痕扭曲了外面的灯光，整座城市仿佛融化在雨中。卡米尔攥紧手机，心跳快得不正常。帕洛斯要走了，在他刚刚说出"我喜欢你"之后，在他终于相信这一切不是谎言之后...

车站的钟楼显示七点五十五分。卡米尔冲进大厅，四处张望。K771次列车在第三站台，发车时间八点零七分。

检票员拦住了他，"车票？"

"我找人！"卡米尔罕见地提高了音量，"帕洛斯·维尔，他..."

"卡米尔？"

雷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卡米尔转身，看见表哥站在售票处旁，白色头巾湿漉漉地贴在肩膀上，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帕洛斯要走了。"卡米尔简短地解释，"他奶奶病重..."

雷狮的表情变得复杂，"我知道。我刚给他送了点钱。"

卡米尔愣住了。雷狮，给帕洛斯钱？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雷狮耸耸肩，"算是...补偿。"他递过信封，"本来想亲自给他，但他已经上车了。你帮我转交吧。"

卡米尔接过信封，厚度惊人。"表哥..."

"去吧。"雷狮推了他一把，"还有六分钟。"

卡米尔来不及多想，朝站台飞奔而去。雨水从站台顶棚的边缘滴落，形成一道水帘。K771次列车安静地停在那里，车窗映出匆匆忙忙的人影。

他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寻找，终于在倒数第二节车厢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帕洛斯靠窗坐着，额头抵着玻璃，眼睛紧闭。

卡米尔用力敲打车窗。

帕洛斯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他推开窗户，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脸。

"你疯了？"他喊道，声音淹没在车站广播中，"会感冒的！"

卡米尔举起雷狮的信封，"给你的！"

帕洛斯接过，疑惑地看了一眼，随即震惊地抬头，"这是...？"

"雷狮的补偿。"卡米尔喘着气说，"听着，帕洛斯..."

发车铃响了。帕洛斯突然解开左手腕上的银色手链，从窗口递出来。"拿着！"

卡米尔接过，手链上那颗小星星已经变得温热。"这是...？"

"我奶奶给我的护身符。"帕洛斯的声音被汽笛声盖过一半，"等我回来，你再还给我！"

列车缓缓启动。卡米尔跟着走了几步，雨水打湿了全身。"多久？"

"一周！最多十天！"帕洛斯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卡米尔，刚才在电话里..."

"我知道。"卡米尔停下脚步，手链紧紧攥在掌心，"我等你回来...说完。"

帕洛斯笑了，那个明亮的、真实的笑容，即使在雨中也能温暖人心。"好！"

列车加速驶离站台，帕洛斯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雨幕中。卡米尔站在原地，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银色手链在站台灯光下闪闪发亮。卡米尔小心地把它绕在自己手腕上，星星的尖端轻轻抵着脉搏，像一个小小的承诺。

走出车站时，雷狮还站在原地等他。

"给了？"雷狮问。

卡米尔点点头，摸了摸手腕上的链子。雷狮的目光落在上面，挑了挑眉，但什么也没说。

雨小了些，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霓虹灯在水洼中投下破碎的倒影。

"他会回来的。"雷狮突然说。

卡米尔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雷狮的表情很平静，白色头巾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拿走了我的钱。"雷狮轻笑一声，"那可是不少钱。"

卡米尔也笑了，胸口那股紧绷的感觉稍稍缓解。他摸了摸手链上的星星，想起帕洛斯说"等我回来"时的眼神。

"表哥，"他轻声问，"帕洛斯老家...到底有什么债务？"

雷狮的表情变得严肃，"他不让我告诉你。"停顿一下，"但如果你真的在乎他，十天后直接问他吧。"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卡米尔决定相信——相信帕洛斯会回来，相信那些"喜欢"不是谎言，相信十天后他们会有更多时间，把一切说清楚。

回到家，卡米尔将湿透的衣服换下，小心地擦干那条手链。书桌上，帕洛斯给过的糖纸整齐地排列着，拼成那首未完成的诗。

他拿起笔，在最下面添上一行：

[而我会等，直到流星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