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清晨就开始下,细密而冰冷。
雷狮站在北城公墓入口,白色头巾被雨水打湿,沉重地贴在脖颈上。他手里拿着一束白色马蹄莲——蒙特生前最喜欢的花。三年了,他每年都会在这个日子前来,就像完成一场无人见证的仪式。
墓园空无一人,只有雨滴敲打在石碑上的声音。雷狮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排墓碑,停在那个熟悉的角落。蒙特的墓碑很简单,上面只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还有一行小字:【星辰会指引归途】。
"又一年了,兄弟。"雷狮放下花束,雨水立刻打湿了花瓣,"我还是没找到确凿证据。"
风声呜咽,像是回应。雷狮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威士忌,倒了一半在墓前,自己喝了另一半。酒精灼烧着喉咙,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卡米尔那小子..."雷狮苦笑一声,"跟你当年一样天真,被个骗子耍得团团转。"
雨势渐大,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雷狮伸手抚摸墓碑上那个小小的星星刻痕——那是他们海盗团的标志,曾经的四个人,如今只剩下他和卡米尔,而就连这最后的联系也...
"我就知道你会来。"
雷狮猛地转身。帕洛斯站在三米外的榆树下,黑色风衣被雨水打湿成了深灰色。没有往日的嬉笑,他的表情肃穆得几乎陌生。
"你来干什么?"雷狮的声音比雨还冷,"玷污他的安息之地?"
帕洛斯没有接话,只是走近几步,停在墓前。他手里没有花,只有一个小小的绒布盒子。
"三年前的今天,"帕洛斯轻声说,"蒙特给了我这个。"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复古怀表,表盖上刻着海盗团的标志——和墓碑上的一模一样。雷狮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认得这块表,那是蒙特十八岁生日时,他们四人一起凑钱买的。
"他说...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让我把它还给你。"帕洛斯将盒子放在墓碑旁,挨着那束马蹄莲。
雷狮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他妈在玩什么把戏?"
雨水顺着两人的脸颊滑落,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帕洛斯没有挣扎,金色的眼睛直视着雷狮。
"我没有骗蒙特。"他一字一句地说,"是组委会的刘副主任设的局。"
雷狮的手微微发抖,"证据呢?"
"在这里。"帕洛斯从内袋掏出一个信封,已经被雨水浸湿边缘,"蒙特死前寄给我的。里面有刘副主任和他侄子的通话记录——他们故意给错误答案,就为了抓几个'作弊者'立威。"
雷狮松开手,接过信封。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但内容依然清晰:通话记录、银行转账凭证,还有蒙特潦草的笔记:【史密斯是无辜的,他也是被骗的】。
雨水打在纸上,墨迹晕染开来。雷狮感到一阵眩晕,三年的执念像座摇摇欲坠的塔。
"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我试过。"帕洛斯苦笑,"转学到你学校的第一周,我就往你储物柜塞了纸条。你把它烧了,记得吗?"
雷狮记得。那天他收到一张匿名纸条,写着【关于蒙特的事要告诉你】,他以为是恶作剧,直接点了打火机。
雨更大了,白色头巾完全湿透,贴在脸上像层冰冷的皮肤。雷狮突然觉得很累,三年的恨意原来建立在如此脆弱的根基上。
"那你为什么..."他的声音哽了一下,"为什么要帮蒙特拿答案?"
帕洛斯望向墓碑,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因为他告诉我,他妈妈需要钱做手术。"他顿了顿,"我妈妈...也是病死的。我懂那种无力感。"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两人苍白的脸。雷狮的膝盖突然失去力气,他跪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手指深深陷入泥土。
"三年..."他的声音破碎在雨声中,"我恨错了人..."
帕洛斯沉默地站着,任由雨水打湿全身。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像是某种回应。
"卡米尔..."雷狮突然抬头,"他知道这些吗?"
"只知道部分。"帕洛斯轻声说,"我不想利用你的表弟来..."
"但你确实利用了他!"雷狮猛地站起来,"那些糖,那些诗,那些该死的温柔把戏!"
帕洛斯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开始是。"他坦然承认,"我想通过他接近你,解释清楚。但后来..."
雷狮冷笑,"但后来什么?爱上他了?"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大到几乎淹没了帕洛斯的回答。但雷狮看到了他嘴唇的颤动,看到了那双金色眼睛里不容错认的真诚。
白色头巾上的雨水流进眼睛,刺痛着。雷狮伸手扯下它,拧出一地水渍。三年了,他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
"走吧。"他最终说道,声音沙哑,"雨太大了。"
帕洛斯点点头,却没有动。两人站在蒙特的墓前,雨水冲刷着墓碑上的字迹,像是时光试图抹去所有痕迹。
"那边有凉亭。"帕洛斯指了指不远处。
雷狮没有反对。他们一前一后走向凉亭,像两个偶然同路的陌生人。凉亭顶棚隔绝了雨声,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雷狮拧着头发上的水,看着帕洛斯检查那个绒布盒子里的怀表是否淋湿。这个动作莫名让他想起卡米尔——他也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保管每一样东西。
"卡米尔从小就这样,"雷狮突然说,"珍视别人给的一切,哪怕是张破糖纸。"
帕洛斯轻轻合上表盖,"他值得被好好对待。"
"所以你那些诗和糖..."
"都是真的。"帕洛斯直视雷狮的眼睛,"每一句。"
雷狮移开视线。凉亭外的雨幕像幅流动的帘子,模糊了整个世界。他想起卡米尔小时候,因为体质问题不能剧烈运动,总是坐在场边看书。那时候雷狮会故意输掉比赛,就为了早点去陪他。
"他要考北城大学。"雷狮说,"医学院。"
帕洛斯笑了笑,"我知道。他书包里总放着解剖学笔记。"
"你会跟着去吗?"
这个问题让两人都愣住了。雷狮没想到自己会问出口,帕洛斯则像是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我..."帕洛斯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没想过那么远。"
雷狮嗤笑一声,"骗子。"
雨声渐小,天边透出一丝微光。帕洛斯将怀表放回墓碑旁时,雷狮没有阻止。他们并肩站在墓前,各怀心事。
"卡米尔知道你今天来吗?"雷狮问。
帕洛斯摇头,"他以为我去福利院了。"
"周三的故事时间?"
"你怎么知道?"
雷狮没有回答。白色头巾在他手里滴着水,像条垂死的鱼。他想起自己曾跟踪帕洛斯到福利院,看到他和孩子们讲故事的样子——那么温柔,和学校里那个玩世不恭的骗子判若两人。
"我会核实这些证据。"最终雷狮说道,指了指那个湿透的信封,"如果是真的..."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帕洛斯打断他,"只需要你不再干涉我和卡米尔。"
雷狮的眉头皱起,"如果他受伤..."
"那就把我踢出学校,或者揍我一顿。"帕洛斯耸耸肩,"但请给我们一个机会。"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湿漉漉的墓碑上。怀表的金属表面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正好映在雷狮脸上,像是某种启示。
"雨停了。"雷狮说。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墓园。在出口处,雷狮突然停下脚步。
"下周三,"他没有回头,"卡米尔喜欢巧克力味的马卡龙。"
帕洛斯怔了怔,随即笑了,"谢谢。"
雷狮没有回应,白色头巾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像面投降的白旗。他走向相反的方向,背影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渐渐模糊。
帕洛斯站在原地,摸了摸耳后的圆形胎记——那个曾让他被认出的标记,如今却像枚勋章。他掏出手机,给卡米尔发了条信息:
[今晚有空吗?有话想对你说。]
发完后他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他发给卡米尔的第一条完全真实的短信。
阳光彻底驱散了乌云,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出无数细小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