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旧城区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香气。
卡米尔站在星辰咖啡馆门口，指尖触碰着口袋里那张金色糖纸。橱窗反射出他今天的装扮——深蓝色高领毛衣，黑色长风衣，比平时少了几分学生气。他特意没戴围巾，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风铃清脆作响，他推开门。
咖啡馆内部比想象中宽敞，复古吊灯投下温暖的光晕。帕洛斯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面前摆着两杯咖啡和一小碟马卡龙。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领口微敞，耳后的圆形胎记在灯光下像枚小小的徽章。
"你来了。"帕洛斯抬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赌了五块钱你会放我鸽子。"
卡米尔在他对面坐下，"你输了。"
"值得。"帕洛斯将一杯咖啡推过来，"双份奶，三块糖，没错吧？"
卡米尔微微一怔。他确实喜欢甜咖啡，但从不记得在帕洛斯面前提起过。
"福利院的李老师告诉我的。"帕洛斯仿佛看穿他的疑惑，"她说你每次去接迷路的孩子都会要这样的咖啡。"
卡米尔这才想起，自己确实偶尔会去福利院做义工——在帕洛斯不知道的周末。他抿了一口咖啡，甜度刚好。
"所以，"他放下杯子，"蒙特的事。"
帕洛斯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转动着左手腕上的银色手链，上面挂着一颗小小的星星。
"从头说起吧。"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三年前，我在北城高中用D·史密斯的名字就读..."
窗外，秋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帕洛斯的讲述像一部老电影，在咖啡香气中缓缓展开。
那时的帕洛斯还是个独来独往的转学生，直到某天蒙特——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物理课代表——找他搭话。
["嘿，史密斯，听说你认识组委会的人？"]蒙特当时这样问，眼睛里有种绝望的光芒。
帕洛斯确实认识——他的表姐在竞赛组委会做文秘。蒙特坦白母亲重病，急需奖金支付手术费。有人承诺只要他进入决赛就给钱，但前提是必须拿到试题。
"我以为自己只是帮忙牵线。"帕洛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杯沿，"没想到蒙特直接用了答案，更没想到那根本是陷阱。"
卡米尔注意到帕洛斯讲述时有个小习惯——每当说到痛苦的部分，他的右眼会轻微眨动，像是要赶走什么不好的画面。
"事情败露后，蒙特退学了。两个月后，他..."帕洛斯的声音哽了一下，"他跳下了北城大桥。"
一阵沉默。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恰好放到一首忧伤的小提琴曲。
"雷狮是他室友？"卡米尔轻声问。
帕洛斯点点头，"他们很亲近。蒙特死后，雷狮发誓要找出'D·史密斯'。"他苦笑一声，"结果去年开学日，他一眼认出了我的胎记。"
卡米尔想起雷狮每次提到帕洛斯时眼中的冰冷——那不是普通的敌意，而是沉淀了三年的恨意。
"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帕洛斯抬起头，金色的眼睛里有种卡米尔从未见过的脆弱，"说我本意是帮忙？说我不知道蒙特会那么做？"他摇摇头，"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害死蒙特的骗子。"
阳光移动角度，照亮了帕洛斯半边脸庞。卡米尔突然发现，他左眼角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疤痕。
"那之后我转学了五次。"帕洛斯继续道，"每次有人发现我的身份，就会...发生一些事。"
卡米尔想起帕洛斯锁骨处的伤疤，还有他总是防备的姿态。"所以你总是说谎？"
"说谎比解释容易。"帕洛斯突然笑了，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至少在被戳穿前，我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他推过那碟马卡龙，"尝尝？你最爱的覆盆子味。"
卡米尔没有动。他盯着帕洛斯的脸，试图找出伪装的痕迹。但此刻的帕洛斯看起来异常真实——眼角的细纹，微微发干的嘴唇，还有说话时无意识舔唇的小动作。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帕洛斯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经过一群吵嚷的中学生，笑声短暂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因为..."帕洛斯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是第一个在知道部分真相后，还愿意听我解释的人。"
阳光照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咖啡杯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卡米尔突然伸手，覆上帕洛斯的手背。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我相信你。"卡米尔说，比他预想的还要坚定。
帕洛斯的手在他掌心微微颤抖。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猛地推开，风铃发出刺耳的声响。
"果然在这里。"
雷狮站在门口，紫色眼眸里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佩利跟在他身后，表情复杂地看了卡米尔一眼。
帕洛斯立刻收回手，但已经太迟了。雷狮大步走来，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弦上。
"表哥..."卡米尔站起身。
"闭嘴。"雷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佩利说你可能会来，我还不信。"
佩利愧疚地低下头。卡米尔这才明白，佩利之前那些看似无心的打探，都是在为雷狮收集情报。
帕洛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又戴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哟，这么巧？要一起喝咖啡吗？"
雷狮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以为编个故事就能洗白？"
咖啡馆里的客人纷纷侧目。老板紧张地搓着手，犹豫是否要报警。
"雷狮。"卡米尔按住他的手臂，"这里是公共场合。"
"所以？"雷狮甩开他的手，"你要为了他再次让我难堪？"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进卡米尔心里。他看到雷狮眼中不仅仅是愤怒，还有更深的东西——被背叛的痛楚。
"我们出去说。"卡米尔压低声音。
雷狮冷笑一声，松开帕洛斯，"没什么好说的。海盗团解散了，你满意了？"
这句话像炸弹般在卡米尔耳边炸开。十年了，雷狮海盗团——从初中开始的小团体，雷狮、他、佩利，还有曾经的其他成员——是他们之间最坚固的纽带。
"因为...我？"
"因为你不记得初心了。"雷狮后退一步，眼中闪烁着卡米尔看不懂的情绪，"蒙特死后我发过誓，绝不让身边的人再被那种骗子伤害。"
帕洛斯突然站起身，"雷狮，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闭嘴！"雷狮猛地转向他，"你以为卡米尔真的在乎你？他只是太善良，容易被你这种人的悲情故事打动！"
卡米尔站在原地，感到一阵眩晕。雷狮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内心最深的疑惑——他对帕洛斯的关注，究竟是出于正义感，还是别的什么？
"我们走，佩利。"雷狮转身离开，白色头巾在门口一闪而逝。
佩利犹豫了一下，凑到卡米尔耳边低语："老大这几天都没睡好...他其实..."
"佩利！"雷狮的吼声从外面传来。
佩利匆匆跟上，留下卡米尔和帕洛斯站在一片狼藉的咖啡桌旁。周围的客人窃窃私语，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
"抱歉。"帕洛斯勉强笑了笑，"又给你添麻烦了。"
阳光依然温柔地照在桌面上，但那杯甜咖啡已经凉了。卡米尔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我需要时间。"
帕洛斯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给你。"
盒子里是六颗手工巧克力，每一颗都做成星星形状。卡米尔认出来，这是福利院孩子们最爱的款式。
"李老师教我做的。"帕洛斯轻声说，"本来想给你个惊喜..."
卡米尔接过盒子，指尖不小心碰到帕洛斯的手。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谢谢。"卡米尔最终说道，"我会...好好品尝。"
走出咖啡馆时，夕阳已经西沉。卡米尔站在人行道上，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左边是雷狮离开的方向，右边是回家的路。
他选择了右边。
***
周一清晨，校园论坛炸开了锅。
一个匿名帖子详细披露了"帕洛斯·D·维尔"的过去：五次转学记录，北城高中作弊事件，甚至还有蒙特自杀的报道截图。帖子最后写道：【这样的人也配留在我们学校？】
卡米尔站在布告栏前，看着周围同学指指点点的样子，胃部一阵绞痛。安莉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
"星辰逆行。"她轻声说，"真相会以痛苦的方式浮现。"
卡米尔转向她，"你知道是谁发的？"
安莉洁摇摇头，湛绿的眼睛里带着怜悯，"但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她的目光投向教学楼顶层。卡米尔顺着看去，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天台边缘——是帕洛斯。
心跳骤然加速，卡米尔拔腿就跑。蒙特的故事在他脑海中闪回——那个跳下北城大桥的少年，那个让雷狮恨了三年的悲剧。
楼梯间回荡着他急促的脚步声。推开天台门的瞬间，狂风扑面而来。
帕洛斯站在栏杆旁，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什么。
"帕洛斯！"卡米尔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
帕洛斯转过身，脸上带着惊讶。他手里拿着一部手机，正在拍照——远处初升的太阳在云层间洒下金光。
"...你在干什么？"卡米尔喘着气问。
"拍日出啊。"帕洛斯眨眨眼，"福利院的孩子们要我拍给他们看。"他注意到卡米尔的脸色，"等等，你该不会是以为..."
卡米尔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触感温暖而坚实，脉搏在指尖下有力地跳动。
"别做傻事。"他声音沙哑。
帕洛斯的表情柔和下来。他轻轻挣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焦糖牛奶味，卡米尔最喜欢的。
"吃颗糖压压惊？"
阳光完全跃出云层，照亮了帕洛斯的脸。他耳后的胎记在晨光中像个小小的勋章，见证着所有痛苦与坚持。
卡米尔接过糖，指尖微微发抖。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帖子，关于蒙特，关于未来。但此刻，站在天台上，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他突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周三还去福利院吗？"他最终问道。
帕洛斯笑了，不是伪装的笑容，而是真实的、明亮的笑容。"当然。孩子们等着听新故事呢。"
"我可以...一起去吗？"
帕洛斯的眼睛瞪大了。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有几缕垂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出奇地年轻。
"你不是周三下午有学生会..."
"可以请假。"卡米尔说，声音比他想象的更坚定。
帕洛斯凝视着他，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他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卡米尔的手背——和咖啡馆里那个意外的接触相反，这次是故意的。
"好啊。"他轻声说，"我们一起。"
远处，上课铃声响彻校园。但在天台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两颗糖在卡米尔口袋里，一颗来自帕洛斯，一颗准备给福利院的孩子们。
甜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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