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光

陆屿白拿着抹布擦拭台面的动作顿住了。他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壁灯的光线在他挺直的脊背上投下小片阴影。

厨房里只剩下苏打水气泡破裂的细微声响。

林溪的心跳快了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曲奇边缘。

她感知到，一股极其复杂、如同陈酿般沉淀的酸涩暖流，正从陆屿白沉默的背影里缓缓弥漫开来。

不再是医院里那种尖锐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悠长的……遗憾？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这感觉让她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小时候……我生病那次，你说帮我粘好了，可我后来……”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没看到。”

陆屿白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深邃的眼眸，在昏黄的光线下，翻涌着林溪看不懂的情绪。

他放下抹布，走到储物柜前——那是林溪存放烘焙工具和一些私人物品的地方。

他打开柜门，没有翻找，而是直接踮起脚，从柜子最上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拿下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旧旧的、大约手掌高的玻璃罐子。

罐身是深蓝色的，像凝固的夜空。但仔细看，罐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被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细微亮粉的胶水精心地粘合着。

那些裂痕非但没有破坏它的美感，反而像一道道凝固的银色星河，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罐子里空荡荡的，只在底部残留着几颗早已褪色、融化变形的小小彩色糖果，像几颗迷失在银河里的黯淡星辰。

林溪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认得这个罐子！就是她七岁生日时，爸爸从外地带回来送给她的星空糖罐！里面原本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星星糖果。

后来，因为和陆屿白抢着看里面的“星星”，不小心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多片……她哭了好久，觉得再也看不到那么漂亮的“星空”了。

陆屿白将糖罐轻轻放在料理台上，推到她面前。深蓝色的“夜空”和银色的“星河”在灯光下流转着静谧的光泽。

“粘好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波澜，目光却紧紧锁在林溪脸上，仿佛在等待什么重要的审判，“只是里面的糖……化了。”

林溪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抚过那些冰凉而坚硬的裂痕。

每一道细密的纹路，都像是凝固的时光，记录着那个笨拙少年伏在地上，小心翼翼拼凑一个破碎星空的夜晚。

那晚的灯光是不是也这么昏黄？他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专注得忘记了时间？那些细微的亮粉，是不是他偷偷从姐姐的亮片贴纸上刮下来的？

酸涩的暖流再次汹涌地包裹了她，这一次，无比清晰地从那个沉默的糖罐上，也从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身上传来。那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伴随着画面和温度的情感洪流。

遗憾于童年的破碎。

温柔于漫长的守护。

酸涩于迟来的发现。

暖意于它此刻就在眼前。

“它……”林溪的声音哽住了，眼眶发热，她抬起头，看向陆屿白，“比原来……更漂亮了。”

陆屿白看着她眼中泛起的水光，看着她指尖温柔抚过那些裂痕，紧绷的肩线终于不着痕迹地松弛下来。他移开目光，端起林溪那杯没动过的薄荷苏打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了一下。

“粘得不好，”他放下杯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重新落在糖罐上，“有些地方……找不到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些细小玻璃碎片扎入指尖的刺痛，以及那种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完整的无力感。

阁楼窗外，初夏的夜风带着暖意，轻轻拂过。厨房里，薄荷的清凉、曲奇的甜香、旧糖罐的微光，还有那无声流淌的酸涩暖意，交织在一起，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