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面圣

阿砚随郁叶步入内屋时，案头烛火正映着墙上那幅褪色的《山河图》，墨色的峰峦在跳动的光线下似要活过来一般。郁叶捻着颔下花白的胡须，目光在年轻人身上驻留片刻，那眉宇间沉淀的沉稳，绝非寻常世家子弟能有——倒像是经了风浪打磨，藏着未露的锋芒。

“郁大人，”阿砚忽然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如同刻在骨血里，袍角扫过地面时带出轻微的声响，“晚辈并非寻常商户之子。”他解下腰间那枚看似不起眼的玉佩，拇指轻轻摩挲着背面繁复的暗纹，“此乃东宫苍龙佩，晚辈本名沈御珩，是三年前‘薨逝’的太子。”

郁叶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磕在案上，琥珀色的茶水泼溅出来，浸湿了摊开的卷宗，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他望着玉佩上那熟悉的皇家暗记——苍龙探爪的纹样里藏着三枚细小的云纹，那是先皇后亲定的标记——再想起阿砚先前对朝政利弊的独到见解，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从齿间挤出一句：“殿下……为何要隐瞒身份？”

“三年前宫变，我本就身子虚弱，有人趁机发难，欲将我赶尽杀绝。”张凌赫抬眼，眸中翻涌着沉郁的浪涛，“母后为保我性命，只得将我送出宫墙，隐于民间。”他顿了顿，指尖用力掐了掐玉佩的棱角，“如今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若不先搅浑这潭水，让藏在暗处的人露出马脚，贸然现身，不过是重蹈覆辙。”

郁叶沉默良久，案上的烛芯爆出个火星，照亮了他鬓边的白发。他忽然起身，衣服的下摆扫过凳脚，发出沉闷的声响：“我虽已致仕，但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殿下随我进京，我这就安排您面圣。”

三日后的早朝，太和殿的梁柱还浸在晨雾里，郁叶已带着张凌赫站在了丹墀之下。当张凌赫摘下遮面的斗笠，露出那张与皇帝年轻时几乎一般无二的面容时，阶下的文武百官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

“你……你是谁？”皇帝扶着龙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龙袍的袖口在颤抖中扫落了案上的玉圭，那玉圭撞在金砖地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张凌赫跪地，双手高举苍龙佩过顶，声音穿透殿内的寂静：“儿臣沈御珩，叩见父皇。”

殿外忽然起了风，吹得廊下的旌旗猎猎作响，像是在为这迟来的认亲助威。吏部尚书张大人踉跄着上前一步，指着张凌赫失声喊道：“不可能！太子殿下明明……”他忽然住口，三年前太子“出殡”那日，棺木轻得反常的触感，此刻突然清晰地撞进脑海。

消息传回后宫，如同一道惊雷劈进平静的湖面。曾因太子“亡故”而渐渐显露野心的二皇子，在书房里狠狠摔碎了心爱的端砚，墨汁溅在描金的屏风上，晕成一团丑陋的黑；贤妃娘娘在佛堂枯坐半日，指尖捻着的佛珠突然断了线，紫檀木的珠子滚得满地都是，她却浑然不觉，只望着供桌上的香炉出神——那个本该烂在泥土里的人，怎么敢回来？

而此时的郁筠丹，还在客栈的柴房里缝着软甲的最后几针。银针穿过浸过桐油的牛皮，发出“嗤”的轻响，她对着窗棂透进的晨光举起成品看了看，甲片层层叠叠，像鱼鳞般服帖，又在肩颈等要害处加了三层麻线衬里。“这样阿砚若是遇上危险，也能多份保障。”她笑着自语，指尖的伤口被线勒得发疼，却不知自己日夜牵挂的人，已站在了权力的风口浪尖，而她亲手缝制的这副护具，日后将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争斗中，为他挡下那淬了毒的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