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前的空气总是带着一种无形的硝烟味。高二年级走廊的公告栏前，人头攒动，挤满了伸长脖子寻找自己考场位置的学生。低低的议论声、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交织在一起，紧张又躁动。
楚枫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懒洋洋地靠在稍远处的墙边，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着，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那个站在公告栏最前方的清瘦身影上。
林清羽正微微仰着头，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考场名单上移动，神情专注而认真。阳光穿过窗户落在他身上，给乌黑的发顶镀上一层柔光，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楚枫看着看着，喉结就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布料内衬上那个小小的枫叶绣痕，心里像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就在他看得有些出神时，林清羽似乎找到了什么，转过身，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捕捉到了墙角的楚枫。他清亮的眸子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对着楚枫的方向，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
楚枫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是他们昨天才定下的暗号——林清羽帮他查好了考场位置，食指一点，代表“知道了，等会儿告诉你”。
一个简单到近乎随意的动作，却因为做的人是林清羽，在楚枫眼里就带上了某种隐秘的亲昵和专属感。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插在口袋里的手攥紧了，才勉强压住想立刻冲过去把人拽走的冲动。
林清羽很快从人群中脱身，走到楚枫身边。两人并肩朝教室走去，中间隔着一点礼貌的距离，但楚枫的肩膀总是有意无意地蹭过林清羽的胳膊。
“在第三考场，靠窗倒数第二排。”林清羽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
“嗯。”楚枫应了一声，目光却黏在林清羽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的耳廓上，心里盘算着晚上找什么借口能多蹭一会儿辅导时间。月考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调班的威胁更是让他烦躁又憋闷，可只要一想到这是林清羽为他划下的“及格线”，那股烦躁里又诡异地掺进了一丝甜。
他楚枫，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管过？可偏偏是林清羽……他认了。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图书馆靠窗的角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安静的校园小径，几片金黄的银杏叶随风打着旋儿飘落。
楚枫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硬茬似的短发，发出“嘶啦”一声轻响——他面前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一道立体几何题正咧着狰狞的嘴嘲笑他。辅助线画了又擦，草稿纸被揉成一团又一团，笔尖几乎要把纸戳破。
“楚枫。”旁边传来林清羽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楚枫猛地抬头，对上林清羽不赞同的目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无意识地把草稿纸的边缘揉成了一团废纸。他悻悻地松开手，把那团可怜的纸丢开。
林清羽放下自己手里的英文原著，挪了挪椅子，靠得更近了些。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干净气息瞬间笼罩过来，楚枫只觉得刚才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快了两拍。
“这里，”林清羽拿起铅笔，笔尖点在楚枫画得乱七八糟的图形上。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动作稳定而清晰，“连接BD，作垂线。”
他微微倾身，清冽的气息更近了。楚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题目上移开，落在那近在咫尺的侧脸上。阳光勾勒着他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挺直的鼻梁下，淡色的唇瓣因为专注而微微抿着……楚枫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口腔里莫名有些发干。那道几何题是什么来着？BD在哪？垂线？他脑子里只剩下林清羽身上好闻的味道和那截在阳光下泛着莹润光泽的脖颈。
“……明白了？”林清羽讲完关键步骤，抬起眼看向楚枫。
楚枫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清澈专注的眼睛，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猛地回神。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胡乱地点头：“嗯，明、明白了。”声音莫名有点哑。
林清羽没再追问，只是把笔递还给他：“自己把剩下的步骤写完。”
楚枫接过笔，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林清羽微凉的指腹，一股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手臂。他赶紧低下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心脏却还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兔子。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中流逝。楚枫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解完了那道题，刚松了口气，一抬头，却发现林清羽不知何时又拿起了那本英文书，微微垂着眼帘，长睫安静地覆下。阳光透过他额前细碎的黑发，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侧脸沉静美好得像一幅画。
楚枫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刚才解题的烦躁和疲惫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他像着了魔，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目光流连在那片被阳光亲吻的皮肤上，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那淡色的、看起来异常柔软的唇瓣。
一股强烈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想亲他。现在，立刻，就在这里。
图书馆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声和远处空调低沉的嗡鸣。楚枫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朝头顶涌。他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凑近，像靠近一朵脆弱又诱人的花。鼻尖几乎要触碰到林清羽鬓边细碎的发丝，能清晰地闻到那发间清爽的洗发水味道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越来越近……
就在他的唇几乎要贴上那抹淡色的瞬间，林清羽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里的倒影。
林清羽的眼神清亮而平静，带着一丝询问，仿佛在问：“有事？”
楚枫的动作瞬间僵住。偷香未遂被抓包的巨大尴尬和心虚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将他心底那点旖旎的火焰“滋啦”一声浇灭了大半。他猛地向后弹开，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倒椅子，脸颊和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血，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咳！”他狼狈地咳嗽一声，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林清羽的眼睛，声音干巴巴地找补，“那什么……你……你头发上……有东西！”
林清羽看着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慌乱模样，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指尖随意地拂过自己鬓边的发丝，动作自然得仿佛真的只是拂去一点灰尘。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
楚枫：“……”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混合着强烈的羞耻感席卷了楚枫。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没能浇熄脸上的热度。他狠狠瞪了一眼桌上那本该死的数学练习册，都怪它！害他分心！
接下来的时间，楚枫坐立难安。做题的心思全没了，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林清羽那边瞟，每次一接触到他专注的侧脸，就立刻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移开，心跳乱得不成样子。林清羽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静地翻着书，偶尔在笔记本上写点什么，侧脸线条依旧沉静如水。
终于熬到了图书馆闭馆的音乐响起。楚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收拾好东西，动作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走出图书馆大门，傍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总算让楚枫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一点。他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林清羽。路灯的光线柔和地洒在他身上，给他清俊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表情依旧平静。
“那个……”楚枫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让他心慌的沉默，“刚才在图书馆……”
“题目都会了？”林清羽打断他，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直接跳过了那个让他尴尬的话题。
楚枫一噎，准备好的解释卡在喉咙里。他看着林清羽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仿佛刚才那个差点发生的吻和被抓包的尴尬，真的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和臆想。
“还……还行吧。”他有点底气不足地嘟囔。
“嗯。”林清羽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说，“明天把错题本带来，重点看。”
话题被强行拉回了正轨。楚枫心里那点旖旎和羞耻像是被林清羽用一盆冰水冷静地扑灭了，只剩下点闷闷的、无处发泄的躁动。他有些郁闷地“嗯”了一声，低头看着两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楚枫悄悄加快半步，让自己的影子和林清羽的影子在路灯下几乎重叠在一起。看着地上那融合在一起的影子轮廓，他心里那点闷气才稍稍散去一些。
林清羽像是察觉到了，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也没有拉开距离。他只是沉默地走着，路灯的光线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笑意。
月考终于还是来了。
第三考场，靠窗倒数第二排。楚枫捏着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窗外是熟悉的操场一角，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试卷上的题目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怪兽，他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林清羽给他反复讲过的知识点仿佛都长了翅膀飞走了。汗水沿着额角滑落，后背的校服衬衫也洇开了一小片深色。
完了。要考砸了。要被调班了。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的恐慌。调班……就意味着不能和林清羽一个班了？不能每天看到他坐在自己斜前方的背影？不能借着问问题的由头去图书馆找他？不能……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林清羽的考场在对面那栋楼的二楼，靠走廊的位置。
视线穿过两栋楼之间的距离，穿过窗户玻璃，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林清羽似乎已经答完了题。他没有像其他考生一样趴着休息或者检查，而是微微侧着身，目光正投向窗外——投向楚枫所在的这个方向！
隔着一个操场和两层楼的距离，楚枫看不清林清羽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清瘦挺拔的轮廓。但就在那一瞬间，楚枫仿佛看到林清羽抬起手，对着他这边，极其短暂、极其轻微地挥了一下。
那动作快得像一个幻觉，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
可楚枫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猛地一颤！
不是幻觉！是林清羽！他在看他！他在……鼓励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散了大脑里的混沌和恐慌。那些被遗忘的知识点、那些林清羽讲题时清晰的思路、那些被他嫌弃枯燥的公式定理，如同解冻的溪流，瞬间清晰地奔涌回脑海！
楚枫猛地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底的慌乱和迷茫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取代。他不再去看窗外，而是死死盯住试卷上那些面目可憎的题目，笔尖重重落在纸上，带着一股要把纸戳穿的力道，重新投入了战斗。这一次，他下笔不再迟疑。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楚枫几乎是最后一个放下笔的，后背的衬衫湿透了大半，额头上全是汗，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亢奋。
他冲出考场，脚步有些发飘，却目标明确地朝着林清羽考场的楼下冲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考试，而是因为那个隔着窗户的、轻得像幻觉的挥手。
刚冲到楼下，就看到林清羽背着书包，正从楼梯口缓步走下来。他神色平静，看不出考得如何。
楚枫几步冲到他面前，气息还有些不稳。他一把抓住林清羽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林清羽微微蹙了下眉。
“你……”楚枫喘着粗气，眼睛亮得吓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刚才……是不是……？”
林清羽看着他满头大汗、眼神灼灼的样子，没说话。他只是微微抬起了另一只手，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楚枫紧抓着他手腕的手背。
一下。很轻。很稳。
和那天在公告栏前，隔着人群点的那一下，一模一样。
不是幻觉！真的是他！
楚枫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紧张！他再也忍不住，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下，猛地张开双臂，狠狠地将眼前的人抱进了怀里！
“林清羽！”他把脸埋在林清羽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手臂收得死紧，“……吓死老子了！”
林清羽被他勒得轻轻吸了口气，却没有推开。他安静地任由楚枫抱着，下巴轻轻抵在楚枫汗湿的肩头。周围有路过的同学投来惊讶的目光，他也恍若未觉。只是垂在身侧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也轻轻地、试探性地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了楚枫紧绷的、微微颤抖的脊背。
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楚枫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失序的、狂野的频率疯狂地跳动着，撞击着他的胸膛，带着滚烫的温度和蓬勃的生命力，诉说着无声的悸动与后怕。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