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媛好不容易把张嬷嬷哄回房,转回身时,衣襟上还沾着片栀子花。她踮着脚溜回后院,远远就看见假山后立着个白影,像株沾了夜露的玉兰。
“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跑过去,发间的玉簪晃了晃,“张嬷嬷的眼睛跟鹰似的,差点就瞧见你了。”
许怡馨从假山后走出来,手里还攥着那只食盒,见她跑得急,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领口:“跑这么快做什么?仔细脚下。”
“还不是怕你被抓包,”吴梦媛哼了声,突然凑近嗅了嗅,“你身上有墨味,是不是又带画来了?”
许怡馨被她猜中心事,耳尖微微发烫,从食盒底层抽出一卷画轴:“前几日你说想看曲江春景,我画了张,你瞧瞧。”
画轴展开,月光下,曲江的水波光粼粼,岸边的柳树垂着绿丝绦,连画舫上的红灯笼都透着暖意。最妙的是柳荫下,画着两个并肩的少女,一个穿着鹅黄裙衫,正伸手去够枝头的柳絮,另一个素衣白裙,含笑望着她,眉眼间的温柔几乎要淌出来。
“这是……”吴梦媛指着那穿鹅黄裙衫的少女,指尖微微发颤,“这不是我吗?”
“是你那日在曲江边胡闹的样子,”许怡馨抿唇笑,“你非要够最高的那枝柳絮,结果摔进我怀里,忘了?”
“谁、谁胡闹了!”吴梦媛脸颊发烫,却忍不住凑近画细看,“你把我画得这么胖,倒把自己画得跟仙子似的,偏心!”
“哪里胖了?”许怡馨伸手点了点画中少女的裙摆,“这是灵动,你那日转着圈追蝴蝶,裙摆飞起来就是这样的。”
吴梦媛被她说得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不饶人:“那你怎么不给我画个蝴蝶?光秃秃的多没意思。”
“下次补上。”许怡馨把画轴卷起来,递给她,“藏好了,别被旁人看见。”
“藏哪里好呢?”吴梦媛捧着画轴,眼珠一转,“我床底下有个木箱,专放你的画,上次那幅月下梅也在里面,压得平平整整的。”
许怡馨闻言,心跳漏了半拍。她给吴梦媛画过不少画,有她读书时皱眉的样子,有她吃点心时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原以为她早随手丢了,竟都好好收着。
“你还留着?”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当然,”吴梦媛理直气壮,“你的画比那些名家的好看多了。上次我爹看见你画的兰草,还问是谁的手笔呢,我没告诉他,怕他抢了去。”
许怡馨被她逗笑,月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尚书大人若是想要,我再画便是,哪能抢你的。”
“那不一样,”吴梦媛把画轴抱在怀里,像护着什么宝贝,“别人有的,我不要,我只要你特意给我画的。”
这话说得直白,带着少女的憨气,却让许怡馨的脸腾地红了。她别过脸,望着不远处的栀子花树:“明日有庙会,你要不要去?听说街口的糖画师傅手艺极好,能画成双成对的鸳鸯。”
“鸳鸯?”吴梦媛眼睛一亮,“可是那种总挨在一起的水鸟?”
“是。”
“那我要去!”她立刻点头,又想起什么,皱起眉,“可我爹说,女子不宜去人多的地方……”
“那就翻墙出去,”许怡馨看着她,眼底闪着光,“我在巷口等你,丑时三刻,不见不散。”
吴梦媛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伸手跟她勾了勾手指:“一言为定!不过这次我可不要再爬青藤了,上次刮破了哥哥的短打,他跟我闹了三天。”
“那我给你备个木梯。”
“还是你最疼我。”吴梦媛笑得眉眼弯弯,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给你的,今日厨房做了杏仁酪,我偷藏了些,你尝尝。”
纸包打开,杏仁酪还带着余温,甜香混着奶香,在夜里格外诱人。许怡馨舀了一勺,入口即化,甜得恰到好处。
“比我家做的好吃,”她由衷道,“你总说厨房的李嬷嬷偏心,我看她明明最疼你。”
“那是,”吴梦媛得意地扬下巴,“李嬷嬷说我是她看着长大的,比亲孙女还亲呢。对了,你明日穿什么衣裳?我好认你。”
“就穿今日这件素色襦裙,”许怡馨想了想,“我把头发梳成双环髻,簪支银梅花,好认。”
“那我穿那件水绿色的,”吴梦媛说,“再戴你送我的玉兰花钗,保证你一眼就能看见。”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子时。许怡馨收起食盒:“我该回去了,再晚爹爹要起疑了。”
“那你慢些走。”吴梦媛送她到墙根下,看着她轻巧地爬上木梯,突然喊了声,“许怡馨!”
许怡馨在墙头上回头,月光落在她脸上,清得像玉。
“明日的糖画,”吴梦媛看着她,认真道,“我要你亲手给我画一个,画两个拉手的小丫头,就像你画里那样。”
许怡馨的心轻轻一颤,点了点头:“好。”
她翻上墙,回头时,看见吴梦媛还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卷画轴,像捧着满月光辉。风拂过,栀子花落在她发间,甜得让人心头发软。
许怡馨摸了摸袖中剩下的半块杏仁酪,脚步都轻快了些。她想,明日定要起早些,把那糖画师傅的手艺偷偷学几招,定要画出两个最亲昵的小丫头,一个笑得张扬,一个眼含温柔,就像她们此刻这般。
墙内,吴梦媛捧着画轴回到房里,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床底的木箱。箱底铺着软垫,上面整整齐齐叠着十几卷画,每一卷都标着日期,最早的那幅,还是三年前许怡馨画的她,扎着总角,手里举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她摸着最新那卷画的边缘,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明日的庙会,定是极好的。
毕竟,能和她一起看烟火,一起吃糖画,连翻墙都成了顶有趣的事。
窗外,月光正好,栀子花的香,顺着窗缝溜进来,落在那箱画轴上,像撒了层甜甜的糖霜。
--未完待续--